我爺在冰塊裡待了七天才入土的。嗩吶也哇啦哇啦地吹了七天。吹嗩吶的人腮幫子也像蛤蟆肚子似的鼓脹了七天。以後很多天裡, 只要我一照鏡子就學著鼓腮幫子,但總是不能鼓的像蛤蟆肚子。我看見過小孩子用小木棍敲蛤蟆後背,一會兒就把蛤蟆肚子敲的老大,我小小也敲過。我一看見吹嗩 吶人的腮幫子一下就想起了蛤蟆肚子,正如我看見蛤蟆肚子就想起鄉長肚子一樣的自然。從一開始搭棚子借桿子借扇布到把我爺的骨灰送進墳地和我奶埋在一起,我 爸就只管著往盤子裡拆煙給嗩吶手倒水。他把一包包的煙拆散,不能讓燒火的狗臭頭和劈柴的二愣那樣的人把煙都整包的裝回家,這裡的煙就是在這裡抽的,任你 抽,是抽不幹的,但裝回家是堅決不行的。
我二叔是這場白喜事的真正掌事人,但他懂得分寸,做任何一個決定哪怕是買什麼牌子的香煙都要很恭敬的徵求我爸的意 見,我爸總是說:「你看著辦。」我爸說讓他看著辦,他就是不看著辦,還總是找我爸商量,好像願意聽「看著辦」一般。我二叔的閨女叫艾靜。她小我三歲。她爸媽也領了革命委員會發的「一孩最好」光榮證。艾靜和我要好,她把我拽到一邊告訴我說:
「哥,我大爹和大媽前兩天去我家了,說你學壞了,商量著要收拾你了。我爸說爺正不舒服,沒空答理你,等爺好了再收拾你。還說你再去外邊胡鬧就拿大鎬把給你腿打折。我看這回是真的,你小心點兒,我可沒逗你。」
我一聽害怕了,但我還是好像不在乎地說:「憑啥打我腿,我還就不信這邪!」說完我轉身就走。
艾靜從後邊用拳頭用力錘打了我三下,「你不會老實點兒?」我沒說話,也沒回頭,甚至連步伐都沒變的走開了。艾靜揀了個土坷垃鉚在了我屁股上。
艾靜說的沒錯,在我爺埋掉後的第三天早上飯後,我剛往外邁門檻,我二叔就叫:「幹啥去?」
我想打麻將去,我想鑽鳳梨被窩去。這是我心裡的想法,我不能把這話說出來。「玩兒去。」我是這麼說的。這麼說沒撒謊,起碼少了一項撒謊的「罪名」。
「去哪兒玩兒?」我二叔呼拉地站了起來。
「去王鵬那兒。」我突然害怕了,就撒謊了。
「好。不是不讓你玩兒。要再讓我知道你在外邊胡混,」我二叔坐下,指著小棚子說,「你去看看小棚子裡的鎬把,看它結實不,是你腿結實還是它結實。你覺著你腿比它結實你就去。」
我出了門就聽見我媽像鬼似的叫:「我這是哪輩子作孽了啊?!」
我心裡對自己說:她肯定拍大腿呢。我爺死她都沒這麼叫喚。
我去找了王鵬,我告訴他,如果我爺我爸我媽我叔我嬸子問你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你就說是。王鵬說,你爺死啦,他不會問我啦。還說,你非要去?你不會不去?我說,你就那麼說就行了,別的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