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緹,這是律師,他負責遺囑繼承。」景延站在門口指著一個中年禿頭男。
「陳小姐,有關遺囑交接手續,你的國籍和繼承法上還存在許多問題,我們需要你的協助。」
「哦。」回答顯得空洞。
兩處房產,現金一百二十三萬,保險櫃裡若干古董。
這是林教授留給他小小女兒的。遺囑裡說,他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對我此生的罪惡感讓他倍受煎熬,他生前無法祈求我的原諒。遺囑最後他寫,人總是有明天的,康緹小女,未來在自己手上,相信和希望同等重要。我很感謝你的母親,在我有生之年,讓我看到你,陪伴了你一段時間。看到你的成長,我可以毫無牽念地離開。相信你,諸事。
在律師面前簽字的那一瞬間,我才明白,我被隱形的經歷其實他早都已經看透。人生閱歷是一張很好的讀卡器,好壞都讀得到。
他隱喻想要表達給我的是,生活其實是很美好的、值得期待的。
但是要我現在去相信生活的美好,不是困難,而是很困難。我在一個迷津渡口看著大霧朦朦的對岸,有船隻過來,我甚至都做不了是否該上船的決定。
景延說:「跟我回杭州吧。繼續回去讀書。」
我沒有回復他。
整個三月過的昏暗而態度惡劣。我數次拉著行李箱站在中川機場的大廳,我盯著機場航班號,我試圖隨便去到哪裡。
但是每次都沒有過安檢。我突然開始懷念,成理說我蠢的那段時間,我可以肆無忌憚的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看不到未來沒關係,今天肆意揮霍了就好。
我想,我是哪裡不一樣了。
一定不一樣了。
因為今天的我,竟然會開始想明天要怎麼辦?下一步要怎麼做?以後的路上是不是仍然會有如此多的荊棘。如果那樣,我是不是該考慮化作一隻荊棘鳥。這樣,就算一輩子都不落地,那也是宿命的安排。
在我為將來去往何方這個問題糾結很久,並終於有答案之後。我先回了杭州。清明節,我要去看看豆蔻。
我以為她的豪宅會門庭冷落,可是在我看到大把大把的雛菊和一瓶香檳之後,我禁不住叫起來,「靠,活的比我還滋潤。」
花一定是悄悄送來的。可是她放香檳在這裡,是打算讓豆蔻在那邊開個Soul Party嗎?
我坐在那些花叢中,靠著她的墓碑。曬著杭州不算糟糕的陽光。我跟她說很多很多話,我想豆蔻一定樂於見到這樣的我。
活著的人何苦讓死人為難呢?
與清明有關的人,其實不止死人。還有衛子更和我。
「生日快樂。」我在機場候機的時候,心裡忐忑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發了這四個字給衛子更。
我知道他已經被遣送回英國了。在那邊,他可以重新開始他人生的另外一個篇章,那裡再也沒有一個叫做陳康緹的女生。
有短信進來,不是衛子更。是成理。
「我在機場,你給我死出來。」
「若干年後,我會活著回來的。你可以安息了。」我用調侃的語氣回復他。
早在蘭州,我就已經委託束河幫我辦了去往墨西哥的簽證。我能想像現在此刻機場大廳裡暴跳如雷的成理。他偷偷跑來蘭州,藏在我看不到的角落裡,跟著我出現在機場那麼多次,卻不曾想這次,我是真的離開。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跑道上滑翔而起的飛機,我明白我們將來所要去到的地方,是一個花好月圓人長久的遠方。我知道我所依賴的溫度在哪裡,我的喜歡會在哪裡落地開花,可是在此之前,我想我們都需要點時間,去釋懷過去的同時儲備面對未來的勇氣。
短信提示音提醒我,有新消息進來。
「陳康緹,你折騰累了,記得快快回來。」
想著他短信後面的臉,或許是一臉「囧」的樣子,嘴角溢出笑來。我自然也看到了他在我BLOG裡的那段留言,他說:「Never say goodbye when you still want to try,never give up when you still feel you can take it,never say you don-t love that person anymore when you can-t let go。」 (當你仍想繼續,永遠不要說再見。當你仍然能夠接受,永遠不要說放棄。當你捨不得他,永遠不要說你不再愛她。)
我周圍許許多多旅客,他們去往不同的地方,登機經過落地窗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女孩子在哭著找媽媽。我走過去,輕聲地說:「姐姐帶你去。」
將她交給機場工作人員後,我側身看著四周。然後不禁輕笑出來,我在找什麼?
當年的衛子更在幫助一個小女孩之後,看到偷窺他的我。現在,三年後是否有Pretty Boy在為人不知的角落裡注視著我呢?
登機。扣安全帶。位置靠窗,不會有人打擾。戴眼罩,睡覺。
一切都將塵埃落定,醒來後會是新的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