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在電話那頭亂嚷嚷的聲海裡慌成一團,他說:「你別哭啊,你一哭,我都不敢跟你分手了。」
悄悄打開電視,魯迪在記者群裡拿著電話慌張的模樣,讓人心酸的落淚。他對著眾多的麥克風說:「我愛她,敢為她做任何的承諾。但是我不想你們繼續傷害她,她是我的Rose,forever。」
悄悄要把「方中信」給她的房子退回去。我把鑰匙給他們,「你們去我那裡住吧。幫我照顧TOTORO。成和TOTORO。陳。」我知道景延的公寓肯定被她母后給收了,指不定派了大內密探在裡面蹲點。
衛子更要戒毒,我必須要守著他。他的性格,是不會去戒毒所的。而我自己經歷過那一段艱難的日子,那些蝕骨的忍耐,並非常人所能堅持。
我讓束河幫我請假,她的聲音帶著疲勞感:「康緹,為什麼你們能折騰得如此驚天動地呢?」
「束河,有些事情,我以後講給你聽。」
「成理呢?他好嗎?」
「束河,對不起,我知道你喜歡他。但是抱歉。」我不在校的那段時間,束河帶給成理的筆記裡,夾進去的那一片片紅葉,足以證明她的喜歡。成理假裝看不見,我便掩耳盜鈴不點明。
是不是時間的長河裡,我們所遇到的人,都會用後退的姿態,變成我們記憶裡的一個站點?一切都終將過去,成理終究是會與我別離的。我離開他家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與他中間隔著一片海。退後一步,相隔天涯,前進一步,溺水身亡。
手機屏幕顯示今天日期是2010年1月13日。景延打來電話對我說:「他今天跟他媽媽去紐約。」
「嗯,知道了,替我祝安好。」
「他來帶走了TOTORO。成,我等會把TOTORO。陳給你帶過去。」
「謝謝,哥哥。」這是我第一次叫景延哥哥,我不再畏懼他,不再覺得他沒有感情高高在上,他有血有肉,他有最真實的內心。
「嗯,你多保重。」景延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他打這通電話的意義。他想讓我明白自己的心。一如三天前的那個晚上,他叫我去小巴黎。他說:康緹,好好看看他,看看他眼中的你自己。「
成理趴在吧檯上,他喝蘇格蘭威士忌,一杯接著一杯。然後他癡癡地跟空氣講話,他說:「為什麼要遇見你呢?陳康緹。你為什麼要在我的世界裡走來走去,走來走去,然後撤退得那麼乾淨?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我走到他面前,我聽到我自己帶著絕望的聲音:「成理,你不要這樣子。」
他說:「這些天,你累嗎?」
他說:「我心疼你,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在接受了。」
他說:「我們以後怎麼辦?」
我們以後怎麼辦?
我要留在衛子更身邊。
我欠了他那麼多的時光,讓他一個人背負了那麼多的罪惡感,他今後所有蝕骨的痛我都要陪著他一起經歷。
他很聽話,他說要重新開始。他戒毒,再難受也不抱怨。他說:「姐姐在南美洲,等我好了,我們去跟她道歉。要她原諒我們。」
「好的。」我這樣答應他。
他好像又要回到陽光溫暖的時候了,他不暴戾了。我說我們用丁丙諾啡來遞減,這樣會好過一些,可是他捧著我的臉,深情地說:「我愛你,我自然可以戒掉。」
現在,他熟睡的像個嬰兒,呼吸淺薄而均勻。他的手緊握著我的。
門鈴響了,景延抱著TOTORO。陳站在門口。小傢伙一臉委屈地往我懷裡鑽,景延一臉氣憤地說:「竟然朝我撒尿。」
「它對不喜歡的人有攻擊性的。」它也對成理撒過尿。撒完後找地方躲起來好久,後來發現成理並沒有生氣,才敢出來見人。而那天成理居心叵測地賞了她三顆葡萄乾之後,它就跟他和諧的跟一家人似的。拜託,我才是主人。
「這是它留在家裡的。」景延把一個檔案袋遞給我。
TOTORO。陳不安分地在我懷裡動來動去,牛皮紙袋子一下子掉到地上,裡面的東西嘩啦四散到地面上。
是照片。全部都是我睡覺的樣子。皺著眉頭的我,揉著鼻子的我,四仰八叉的我,露出肩頭紅杏的我,流口水的我,蜷縮成一團的我,微張著嘴巴也許在說夢話的我……
我挪動著腳步,一張張撿起它們,淚水一顆一顆滴下來,我知道成理經常在深夜裡獨自守望著凌晨,可是卻不知道他如此寂寞的在黑暗裡看著我,在另一個世界裡如此真實的記錄了我。
撿起的最後一張照片上,不止我一個人。我的右手上還有石膏,額頭上敷著毛巾,我蜷縮成一團,成理安靜地躺在我身邊,他的視線全部落在我的背上。應該是我發燒昏迷那次,讓護士幫忙拍的。
照片的背後有他漂亮的隸書,寫著「陳康緹,你的故事全部都是夢境嗎?」那次昏迷,我一定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所以他才說:「該說的一句沒落下。」
檔案袋裡還裝著兩樣東西。
一樣是我和他在Coffee Shop裡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在校監護人」的委託書。而另一樣是高利貸的收據。
他把這些跟我有關的過去,都原封不動的還給了我。我早知道他是說到做到的人,他說要忘記我,那麼必定會不留任何痕跡的忘記。站在回憶裡自虐這種蠢事兒,他不會去做的。
我看著TOTORO。陳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一眼仍然在熟睡中的衛子更。我低聲對景延說:「你幫我看著點,我出去下。」
景延將車鑰匙給我:「開車小心點,你有時間把駕照考考。」
我是真的有時間把駕照考考。因為我在高架口就被堵下來了,完全沒有去上海那次那麼好運。我打電話給景延求救,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讓那個小警官放行了我。
我抱著TOTORO。陳從車裡鑽出來,然後踩著我七厘米高的小靴子一陣瘋跑。我在機場搜尋了很久,都沒有看到成理的身影,倒是TOTORO。陳老遠就在我懷裡唧唧歪歪,它看到了從麥當勞出來的成理。
他走進電梯,我側身將自己隱匿在電梯後,我想我遮掩得很好,我並沒有違背那天晚上我與他的約定。
他說:「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我怕我自己要留下來。」
而在這句話之前,他說:「陳康緹,你喜歡我嗎?」
我說:「成理,愛是會互相傷害的,我們不要愛。」
我看到淚水從他長長的眼尾滑下來,他的臉覆在我的臉上,氣息溫熱,他說:「如果我們都自私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我瞬間泣不成聲,我知道他明白。衛子更之於我,已經是不能丟棄的責任。而悄悄和他父親帶給他的巨大衝擊,讓他不能捨掉母親。景延告訴我,成理的媽媽一定得去紐約接受治療才行。換個環境,對她有好處。
待我調整呼吸、重整旗鼓之後,我驚訝地發現一件很驚心動魄的事兒——我把TOTORO。陳弄丟了。
我在一樓瘋了一樣找它,眼淚狂掉,我心裡暗罵:機場修這麼大是要死嗎?
可是我罵機場它大爺也沒有用了。TOTORO。陳沒有找到。而人來人往的空氣裡飄來甜膩的聲音,「從蕭山機場飛往紐約肯尼迪機場的CX6813號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請……」
起飛了。
我像個被掏空了棉花的布偶,坐在機場大廳明亮的地磚上,周圍陌生的人群用熱鬧的眼神看著我,我看著自己滴落在地面上的眼淚成串、成串,它們像一把把冰刀插進我的左心房、右心室,讓那裡冰涼一片。
成理,我們終於悄無聲息的別離了。若干年後,你是否還會記得我這個女孩,你與她互相取暖過。你親吻著她的臉說,「你要好好的。」你強迫她答應你——忘記你。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沒有你,之於她而言,再也沒有什麼是跟溫度有關的。
衛子更的自然戒斷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我們用藥吧。」我勸著固執的他。
「你不相信我對你的決心?」他用針管注射,眼睛裡是從痛苦到放鬆的映射。
「我信。可是這樣你對毒品的渴求感真的沒有辦法減淡。」就算斷了毒脫了癮,遷延性戒斷症狀也要半年,甚至一年後才淡化下來。這中間復吸率無疑是高達百分之九十九。
「好,我聽你的。」他將我摟到懷裡去,「只要你不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的。」我堅定地說著。
他對我的依賴越來越強烈,甚至不能忍受我不在他身邊一分鐘以上時間。我知道他患得患失的心理,我也知道他內心裡隱隱約約還存在著煎熬,他還沒有徹底的整理好要怎麼面對我。所以,我滿足他所有的小要求,我能不離開,就守在他身邊。我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的愛就全部都能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