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突然溫柔起來的樣子,渾身不寒而慄。
衛子更。我完全看不透他。MEMORY裡羞辱我說討厭我的是他,超市裡對我冷眼旁觀的人是他,剛剛看著施婕給我一巴掌,現在卻用冰敷著我的臉對我說聖誕快樂的人還是他。他到底在想什麼?這冰與火之間的轉換,讓我置身空中,心裡的無所依附感瀰漫開來,我往後一縮,不由自主地去找成理。
可是,我身後是空的。成理不見了。
衛子更收回他落單懸空的手,直視著我,語調無限淒涼地說:「陳康緹,你不喜歡我了。」
我轉過身子,不去看他的眼睛。走出小巴黎的時候,我覺得我左邊的胸腔空掉了,可是我不確定我留下來,它是否能夠滿溢的回來。衛子更,我因為想念他而摔斷過胳膊,可是現在,在他說「你不喜歡我了」這種意味他希望我還喜歡他的話語時,我內心一瞬間坍塌了,這句話我承擔不起。
我在精神療養院的門口找到成理。景延說:「他媽媽下午又住進去了。」
又住進精神療養院。
原來他並不是不想對我展露笑顏,他只是心力交瘁,疲憊不堪。而我竟然蠢成一頭豬,糾結於小兒女情長。
療養院路口暈黃的路燈下,成理低著頭坐在長椅上,我走到他面前,他感覺到有人靠近,警惕的抬起頭,看到來人是我,又恢復到剛才的姿態。
「你來做什麼?」
我在他身邊坐下來,沒有回答他。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來做什麼,我只是已經習慣了任何時候身邊都有他。他在我身邊,我心裡會有實落的感覺。
「成理,我冷。」我蜷縮成一團。
「知道冷,你不好好呆著,亂跑什麼。」他作勢要將衣服脫給我。
「不知道,成理,為什麼你不在我就會覺得沒有附屬感。」我把頭埋進他的懷裡,他停下脫衣服的手,用大衣將我裹住。他身體上的溫度傳過來,暖暖的,而甜酸的味道讓人昏昏欲睡。
「陳康緹,你想聽故事嗎?」成理將我抱緊一點,他的下顎抵在我的頭頂上。
「好的。你說。」
「我們身後的這扇門裡住著一個女人,她很漂亮,我很愛她。」
「嗯。」
「可是她卻不愛我,她只愛我爸一個人。哦,她是我媽媽。因為她想時時刻刻跟我爸爸在一起,所以我很小的時候,陪著我的似乎只有保姆。這其實沒有什麼,很多人家的孩子,都不是跟父母長大的。你也不是跟父母長大的對嗎?」
「是的。」
「後來我上小學了,我爸爸很關注我的學習,他經常抽時間很耐心地給我講解習題,媽媽一開始還會安靜地陪在我們身邊,可是後來她開始沒法忍受我了。她問我,為什麼我不能考第一名?是啊,我為什麼不能考第一名呢?那樣,爸爸和媽媽就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啊。爸媽恩愛的家庭,是幸福美滿的。老師都這麼說,同學們也總是羨慕我,他們都會說-你看你爸爸媽媽感情多好啊,不像我老爸老媽,一回家就打架-」
「他們很恩愛,可是唯獨丟了你,對麼?」
「是的,他們丟了我,13歲的時候,我媽陪著爸爸去外地工作。我17歲的時候,他們回來了。就在我以為終於可以閤家團圓的時候,她卻買了現在這套公寓給我,她說我成年了,該獨自生活了。」
「從13歲17歲的四年裡,你見過他們多少次?」
「一年會有兩次,很諷刺是不是?可是在外界眼裡,我是個多麼幸福的小孩啊,爸媽恩愛,家庭美滿幸福。我爸是很有責任心的父親,他經常偷偷抽時間陪我,可是我怕我媽因為我爸爸親近了我,而埋怨我、冷落我,所以我很有分寸地跟我爸保持著距離。那個時候雖然不住在一起,可是每週我媽會陪我吃兩次飯。」
「她的愛太瘋狂了。」
「是的,太瘋狂了,以至於不能接受任何人出現在我爸身邊,她的猜疑心理越來越嚴重,終於有一天,醫生告訴我爸,她有了人格精神分裂症。」
「你爸不愛她了?所以提出離婚嗎?」
「不,我爸仍然很愛她。提出離婚的是我媽,她說我爸在外面有了情人,她不能忍受他不愛她。」
「那你爸爸有嗎?」
「不,那個時候並沒有。我爸約會的對象是我。我去跟媽媽解釋,可是她不相信我。她甚至不願意見我。」
「這不是你的錯,那後來呢?」
「後來,是真的有了,而且不止一個。但是這樣,我也絲毫不懷疑他愛我媽,他在我媽清醒的時候,做任何丈夫都會做的事情,可是沒有哪個男人可以承受工作和家庭雙重壓力。在我看來,他做的已經很好。」
「你見過她們嗎?」
「沒有。有一段時間,我萌生過要找將她們找出來的心理,我不想讓我媽那麼痛苦。可是後來,我發現,就是沒有那些人,我媽一樣不會有安全感。她的愛情已經將她的心智燒燬,就算我爸寸步不離,她也仍然會懷疑她是否得到了他全部的愛。所以她經常提出離婚這種用來-威脅-愛情的籌碼。」
「你爸知道她不是真的要離婚,所以從來沒有同意過。」
「過去的兩年裡是這樣,但是今天他同意了。他說他終於累了,讓我原諒他不能堅持。」
「你會原諒他嗎?」
「康緹,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我更愛他們,我希望他們兩個人幸福。不管是在一起,還是不在一起。我爸爸也許會幸福,最近一年,我時常從他的臉上看到笑容,他整個人顯得年輕起來。可是我媽,沒有我爸,她就徹底殘廢了。」
「那麼你呢?你的幸福呢?」天氣太冷了,成理在微微發抖,我伸出手找到他的手,那裡一片冰冷。我將它們握在手心裡,用嘴巴呵著氣,我想讓它們暖和起來。
「幸福。我每天都在希望它的到來,可是它是不會出預告片的吧。」
「成理,原來我一直都比你過的容易,我從來不對生活有所期待,所以我不會覺得失望。」有眼淚落在我的鼻樑上,然後它們滑進我的嘴角,帶來鹹鹹的苦澀感。
我伸出手去遮住成理的眼睛,他一定不願意我看到如此脆弱的他自己。我的手心裡他的淚水黏濕成海,那些辛酸難過悲傷從我的指縫間流逝在這個寒冷的冬天。
幾米說,幸福來了,暴雪寒冬裡始終有人溫暖等待。
而這個寒冷的聖誕夜,留給我們的只是一個故事,故事的結局讓人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