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口氣,示意我從椅子上下來,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個勁地搖頭,我的酒勁又上來了。他無奈地攔腰抱起我,然後在我耳邊說:「陳康緹,我永遠拿你沒辦法。」
我在他的懷裡找到一個舒適的角落,閉著眼睛淺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拿我沒辦法,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召喚他,他便會像阿拉丁神燈一樣,出現在我眼前。
也許這只是他書面上的承諾,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一刻,他讓我覺得溫暖,足夠了。
頭痛讓我醒得很早,我睜眼望著天花板,知道這不是我的房間。空氣中隱隱浮著讓人心安的洋柑橘味道,角落裡有一張巨大的書桌,而書桌後面有半堵牆全被做成書架,放著厚厚的法律文獻。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天光,掀掉毯子,找到空調的遙控板將溫度提高兩度。拉開窗簾,才發現自己置身這個城市的半空,我看著落地玻璃窗上那張呆滯的臉,轉身走進浴室,鏡子裡的人黑眼圈很重,膚S蒼白、臉頰卻緋紅。我摸摸額頭,似乎有點發燒。
放水洗澡的時候,我才驚覺身上的衣服顯然已經被換過了,暗自揣測「會是成理嗎?」這個S情狂,一定又鄙視了我乾癟的身材。躺進熱水裡,將右手輕輕支起來,暖暖的水拍進身體的每個細胞裡,全身的疲勞又一湧而至。在這樣的溫暖裡,我想我是可以忘掉前一夜深入骨髓的寒冷。
「陳康緹,你又開始犯蠢了,沒人教過你不要在浴缸裡睡覺嗎?」成理將一塊浴巾扔進浴缸裡,一臉氣急敗壞。
「你……」我被他一巴掌摁到水裡,滿臉的泡沫。待我伸出頭時,他已經走出去了,我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扶著胸口,這場面也太雷人了吧!怎麼說我也一母的,他憑什麼在我洗澡的時候闖進來啊。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後殺氣騰騰、興師問罪地衝到書桌前,可是質問的話還沒出口,一個噴嚏已經噴在他臉上。
他用一臉「你太噁心」的表情嫌棄地看著我。我的氣勢洶洶瞬間頹喪,我靠著窗戶坐下來,看著對面高樓後露出半張臉的太陽,半晌才問他:「成理,我真的很糟糕嗎?」
「不算吧。」他抬頭思考了一下。
「那我是個大麻煩?」
「應該也不算。」
「那你為什麼每次看見我都歎氣,皺眉頭?」
「因為你的確是有點糟糕,有點麻煩啊。」
「不算」的近義詞原來是「有點」。是因為我有點糟糕,有點麻煩,衛子更才同我分手的嗎?可是我到底是有多糟糕、有多麻煩,讓他在一年前毫無原因的同我分手,一年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說討厭我。我甚至覺得他絕情的眼神裡有著憎恨。我是對他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如果我想跟他在一起是他討厭我的源頭,那麼我的確時時刻刻都在作惡多端。可是如果是討厭,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呢?為什麼給我那麼多現在算作是美好MEMORY的過去呢?
「成理,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理我的。」我把頭埋進臂彎裡。全世界都拋棄我了,你一再的出現只會給我「還有人在乎你」的幻覺。可是幻覺的終極結果都是被現實擊碎,它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成理沒說話。許久我感覺到他在我身邊坐下來,語氣透著無奈感:「陳康緹,既然你不想我管你,那你為什麼每次都要麻煩我?」
我一臉茫然地抬頭看他,這個問題太尖銳、太一針見血,讓我猝不及防。
是啊,為什麼每次出事在我身邊的都是他?醉酒露宿街頭的時候。被高利貸追債的時候。住院的時候。受傷的時候。狼狽的時候。又為什麼每次不堪的時候,他的肩膀我可以心無旁騖地靠下去,他的懷抱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鑽進去,他的溫度我可以貪得無厭地去感受。
我做過魯迪半個月的女朋友,我也清楚地記得衛子更過去所有的聯繫方式,但是我的手機裡,卻只有成理一個人的號碼。
這些都代表什麼?
我以為是他來干涉我的生活,來指責我、教訓我、可憐我。可是現在,這個問題的本末似乎要被倒置了。
從一開始,就是我用不經意的姿態闖進他的生活。而整個過程,不管是認祖歸宗的那次,還是從MEMORY裡跑出來的兩次,是我要他一次次靠近我,然後我再去推開他。
我依賴他。我驚訝地發現這個被我徹底忽略掉的可怕事實。
成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他在等我的答案。可是答案早被我吞進肚子裡去了,我恨不得用攪拌器攪拌它,恨不得它面目全非。
「算了,這個問題問你,太為難你了,合約上的確寫了我要看管你一切行為。」他伸手拍拍我的頭,突然整個手掌都探到我的額頭上,「這麼燙!你竟然沒知覺?陳康緹,你不讓我說你,太讓我為難了。」
「那你繼續說好了。」我想我一定有被虐症傾向。
「說了你會聽?讓你不折騰,你就會不折騰了?」
「不會吧。」
「那你還讓我浪費口水和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我還不如等著直接收拾爛攤子。」他毫不憐香惜玉地將我從地上拽起來,逕直拉到餐廳的椅子上。
我用獨臂撐著昏沉的腦袋,看著他熱牛奶、烤麵包、煎培根、打蔬菜汁、做三明治。這中間的線條流暢到完全可以去做「早餐廚房」欄目。
「哇,成理,你簡直就是時代-煮男-的典範。」
「多學點專業知識,少溜鬚拍馬。」他把餐盤放到我面前,然後轉身走進臥室,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家庭急救箱。
「幹嘛?」我喝一口牛奶,戒備地看著他。
「吃藥,幹嘛!」他取出若干膠囊和藥片放在我面前,「燒不退的話,就去醫院。」
「不要。」我立刻反對,然後哭喪著臉把那些五顏六S的小東西捏到手心裡。「我還是吃藥吧。」
他吃著他的那份早餐,頗為滿意地點點頭,神情看起來很Nice。不知道是對我的行為感到滿意,還是在認可自己的手藝。
成理清洗餐具,我心甘情願地將那些退燒藥吞下去,然後打量著這間看起來只有他一個人住的屋子。整個裝修都是冷S調,跟他的臉相得益彰。
「你一個人住?」我看似漫不經心地問。
「從13歲開始。」
「你好獨立啊,難怪處理事情井井有條。」
「只是比某些做事不經大腦的人強一點。」
我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裡搜來搜去,成理走出來凝眉斜靠在牆上,「你在找什麼?」
「寵物啊~之類,不是單身男性都會養寵物嗎?」
「我不養。」
「那你養什麼?人?女人?漂亮的女人?」
「陳康緹,你不是做事不經大腦,你壓根就沒腦。」
「隨便你說啦,我已經習慣你鄙視我了。」參觀完他的寢宮,我繼續趴在桌子上看著他忙碌的背影。陽光從我身後斜射到他背上,藍S的毛衫波動成一汪湖水。也許是這幅畫面太和諧,太有愛了,讓我覺得我要不對這盞神燈做點什麼,都對不起他。
「成理,我以後盡量不折騰。」
「你能保證?」他沒轉身,我看不到他臉上是不是有「勞改」成功的喜悅感。
「貌似不能。」
「……」他沒有再理我。
我灰溜溜地回到他臥室那張巨大的床上,太不近情理了,好歹給點鼓勵友情支持一下,怎麼樣我也是下了巨大的決心。姑娘我做一個保證容易嘛我。這在我過去的歷史裡,是從來沒有過的。Never。我給了他史無前例的VIP待遇,他竟然不趁機會好好苦口婆心一番。
當然,我改不改頭,換不換面,那是我自己的事兒。但是沒準兒他教育的好,我真的洗心革面,做幾天積極向上的小「海龜」。Maybe,他已經對「管教」我這件事情失去了興趣。有些事情是會讓人疲勞的吧。
成理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換了衣服,藏藍S的連帽衛衣,讓他看上去只有十八歲。我撇一撇嘴,裝嫩。他說要去上課,如果不退燒的話打電話給他。
我發自肺腑地答應了一聲。
他用很怪異的眼神打量了我幾眼,拿著包閃人了。幾秒鐘之後卻又折返回來,然後從我扔在椅子上的衣服兜裡掏出煙盒,裝進自己的包裡。期間他頗有警告意味地看了我一眼。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自從我在高利貸事件,將來不及熄滅的煙頭塞進他Domma Karan的外套之後,我就被迫答應他以後不吸煙。那個時候,他還以為我是景延的女朋友,還在驚歎景延為什麼會找一個小太妹做女朋友。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陽台上,看著他的車駛出小區門,才又躺回床上去。
成理的床帶給人巨大的安心感。我將自己捂在被子裡面,我摸摸自己肩胛那朵紅杏,聽到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我想也許有天它會滋生蔓延、枝繁葉茂。有個微弱的聲音在我耳邊提醒我:「阻止它出牆啊。」
但是現在,我只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