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怎麼辦?」昨天衛子更那張毫無生氣的臉,跳到我眼皮上。
「澆水、施肥、給點陽光讓它發芽啊。總不能讓它爛死在心裡吧。但也有些直接挖出來扔了吧,你留著根,難保有天它不長成毒苗。」她打著哈氣說這完這些話,轉過身子又睡過去了。
難保不長成毒苗。衛子更,他在我心裡早就是個毒苗了。
景延接我和悄悄去吃午飯,我們在電梯口看到幾個記者模樣的人,悄悄撇撇嘴,「這樓裡有名人出沒?」
我聳聳肩算做回答。不湊熱鬧,三個人直接去停車場,我開車門上車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個人就已經將我推上後座,自己也探身坐進來,順帶關上了車門。這比《諜中諜3》裡湯姆克魯斯掉在西塘某個屋頂還要流利的動作,讓我驚得都忘記還要喊一聲表達我的確受到了驚嚇,倒是剛上車的悄悄驚問:「你是誰?」
景延已經打開駕駛座的門了,就在我們三個打算要對這個「歹徒」做點什麼的時候,他取掉了壓得很低的鴨舌帽。
「魯迪~~」十幾天不見而已,什麼時候出場這麼低調了。
景延見是魯迪,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便發動車子。倒是悄悄一臉的恍然大悟:「剛剛那幾個記者是找你的?」
他點頭,算做默認。
我在幾秒鐘之後,大腦慢半拍的想起他離開的第四天發來的短信:我跟經紀公司已簽約。賣身五年。一年兩張專輯。匯報完畢。
「過幾天要開始封閉訓練一個月,所以我回來看看你們。」
「先簽名吧,我可以掛在小巴黎裡。」悄悄一臉算計地說。
「小巴黎?」我和魯迪異口同聲。
回答我們的是景延,他低沉的嗓無比平靜無比肯定地說:「我把我那一半給她了。」
悄悄的反應很受之無愧,「明天我搬店裡去住,你一個人住沒問題吧?」
「嗯。」我瞭然的對著她微笑。她伸過手來牽著我。我知道悄悄仍然有很多隱秘,她並不想讓我見到。
很多事情,知道了,接受了,並不代表親眼見到,還能微笑待之。悄悄始終是聰明的人,且她不想讓我的生活混亂。
吃完飯,從餐廳走出來的時候,魯迪低聲問我:「什麼時候拆石膏?」
「還要兩周吧。」我淡淡地回答他。自從我跟他之間再無秘密之後,我們的關係一直就處在冷漠的邊緣。
「哦。」他聳聳肩膀,吹吹額前碎發,小動作一如從前。
一如從前,我竟然用到這樣一個代表過去了很久很久的詞語。事實上,從我遇到魯迪到現在,也才三個月多一點而已。可是我們的確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從陌生人變成男女朋友,然後又變成兩個不再相干的人。
「陳康緹,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我也不相信豆蔻會自殺。而且還是撞車這種低檔的戲份。」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輕聲地說。
景延要回公司,我跟他要了施婕的電話號碼,他猶豫了若干秒,我立即舉起左手發誓:「我是有點事情要問她,我單刀赴會,不會輕舉妄動。」開玩笑,我可不想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現在應該恨不得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了,但是我還是想見見她。
有些事情擱在我心裡,像一枚枚銀針紮在心臟上。
我並不想讓悄悄知道這件事情,於是我拉了魯迪做擋箭牌,我提出讓他跟我一起去逛逛的建議,他並沒有反對,而悄悄的躍躍欲試,被景延凌厲的眼神打回去,他打算帶她去公司。
我們在湖邊的音樂圖書館裡。魯迪翻一本歐洲歌劇史,很配合地做著圍觀者。施婕顯然很詫異我會約她,她開門見山地說:「陳康緹,你找我出來做什麼?」
我也不想對著她這張蛇蠍美人臉打持久戰:「衛子更在哪裡?」
她聽到我的問題,整張臉瞬間面如土色,但很快又鎮定自若,她喝一口咖啡說:「衛子更是我男朋友,你問我他在哪兒你覺得這合適嗎?」
「施婕,你也承認你腳踩兩隻船了?」
「那是我和衛子更的事兒。」
「他還在國內?」
「是的,他在北京,你知道他的夢想是什麼。」她說完這句話,拿起她那個Chanel包包搖曳生姿地走了。
我看著施婕離開的背影,整個人都縮進沙發裡去,魯迪從書裡抬頭看我一眼,他深沉如海的眼眸透著洞悉,但是他不說話。
他一定以為我因為過去那些天的折騰,而又想起衛子更了。並且在施婕這裡低賤的自取其辱。所以他做了一個「你實在多此一舉」的表情給我。
而我沒法告訴他,我看到衛子更了。一個與從前不相符的衛子更,一個抽煙喝酒一臉紙醉金迷的衛子更。
我更沒有辦法將自己心裡的疑惑說與他聽。施婕口中在北京的衛子更,為什麼會出現在杭州?施婕為什麼跟景延在一起?卻又說他們沒有分手?而她為什麼又要欺騙我?
也許,這些我更應該親自去問問衛子更。可是他會願意看到我嗎?他連一個分手原因都不給我,我的喜歡本就低入塵埃,他丟棄了,不要了,我還要拿著傷口去他那裡撒鹽麼?
豆蔻說的對,我根本就是一個愛不對,恨不起的人。當年若不是悄悄看出我的心意,然後把她死纏爛打追到手的衛子更推到我身邊,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告訴衛子更我喜歡他。
「魯迪,我們去喝酒吧。」我知道他不會反對,魯迪甚至認為我酗酒、抽煙都是跟他學的。他說束縛人性太沒必要,只要不傷及他人就行。所以有段時間,我的日子基本上「不是在課堂上沉睡,就是在酒桌上買醉」。
魯迪帶我去了一家洋人酒吧,很多外籍人士,空氣裡夾雜著世界通用語,我坐在角落裡用英文跟一個德國佬拼酒,魯迪幾乎跟這個城市所有高檔酒吧的老闆熟識,他坐在吧檯裡唱歌。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尊歐洲文藝復興的雕塑,古樸的華美給人距離感。
從醫院事件之後,我偶爾也會想想,他無所謂的那個世界裡究竟有什麼?那麼多人趨之若鶩地去靠近他,他們有沒有窺探到什麼?豆蔻呢?豆蔻有嗎?她最後的日記表明她放棄他了,是因為她看懂他了,知道她走不進去嗎?
客人點什麼,魯迪就唱什麼。間隙裡他用眼神詢問我有沒有要聽的歌,我苦澀地搖搖頭,沒有誰的悲傷是可以用一首歌來代替的。我抽著他給我的CAPRI,纖細的煙身帶著柔弱的婉約。這個美國牌子的女士煙國內似乎買不到,可是魯迪總有辦法帶給我。而最早抽它的是豆蔻。
德國佬很能喝,很快我就不行了。我趴在桌子上看著他紅紅的鼻頭從一個變成兩個,看著魯迪彈吉他的手忽上忽下,他吹口琴的樣子在明媚和憂傷裡交替。德國佬問我:「那是你男朋友?」我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奮力搖著頭。
我的男朋友從來就都只有衛子更一個人。我起身,身體重心不穩,整個人左右搖擺。德國佬伸手過來扶我,我揮手打掉他的手,衝他Say goodbye。
我跌跌撞撞的走出酒吧,天色已經昏暗,給人無邊的荒蕪感。掏出手機看時間,竟然已經七點四十。初冬的杭州蕭瑟萬分,行人都太匆匆,他們晃的我眼花。我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看著陌生的人、聽著陌生的歌,喝著陌生人的酒,我以為我在陌生的氣息裡肯定會忘記衛子更的臉。
可是我還是沒能忘記該忘記的。
我伸手招出租車。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往哪裡。把頭靠在玻璃窗上,這個城市的燈火闌珊迷離成一片銀光,以極速流逝的姿態隱在時光的長河裡。又何必管將來之事呢?陳康緹從來就不是會考慮下一秒的人。
MEMORY已經有很多留學生聚集。我再次看到那個畫著眼線的服務生,我癡癡地對著他笑一下,醉鬼他見多了,他隨意地指給我一張還有兩個空位的桌子。我卻只是在人群裡拼盡全力匯聚目光搜尋著衛子更的身影。
有人撞到我的右胳膊,他說:「Sorry。」我懶得理他,但還是用英語回了他沒關係。他看著醉眼迷離的我,嘴角帶笑的指著一群人,說一起啊。我搖著頭往前走,他伸手拉我,我怎麼也擺脫不掉。可是幾秒鐘之後,拉著我的手不見了,他整個人在一片喧鬧裡倒在地上。
我沒有去注意身後發生了什麼,我只看到我眼所看到的,全世界的喧嘩和糜爛都與我無關。
衛子更,我只看到他。
衛子更坐在一群人的快樂裡,他們正在講一個葷段子,有女生笑倒在他的懷裡。他顯然看到我了,可是眼神裡的陌生感,讓我渾身的感官都被打入冷宮。我和悄悄相見可以抱著哭,我和施婕可以唇齒相譏,可是我和他,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