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做一些在成理眼裡看起來很蠢的事兒,例如借高利貸、喝醉後露宿街頭、把來不及熄滅的煙頭藏在他Domma Karan的外套裡……又比如,此刻躺在醫院雪白雪白的病床上,然後還不知死活地問一句:「這裡是哪裡?」
他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整張臉陷在一片陰影裡,過了許久才將注意力從電腦屏幕上轉移到我身上,語氣一如既往的聽不出情緒:「陳康緹,你能不能不這麼折騰。」
折騰?
我茫然地抬頭看著他,想問他這話從何而起,卻被他犀利的眼神遏止。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模樣,起身走到我身邊,伸手摸摸我的額頭,然後將我從被子裡往外拉。這拉扯的過程裡我才驚覺全身遍佈燒灼感,每個毛孔都彷彿被尖銳的鋼針刺進去,不禁吃痛的叫起來。
「知道疼就好,證明腦袋沒燒壞。」說完這句,他像拎小雞一樣將我拎到衛生間:「清理乾淨後給我解釋下你背上那些梅花。」
我將臉浸在冰水裡,身體的彎曲讓整個背部被拉扯成緊繃狀態,之前的疼痛隨著流水的嘩嘩聲,洶湧奔騰而來,我被背部牽扯出的疼痛拉回失去的記憶。幾個小時前,我在叫做「MEMORY」的刺青店裡紋了一枝紅杏,我知道我有輕微的藥水過敏,但這並不妨礙我的決心。一如兩年前的豆蔻意志堅決的在自己身上紋滿了紅杏,她說:「疼到骨子裡,才忘不掉。」
「太沒常識了,那不是梅花,是紅杏。」我掬起水拍在臉上,忍不住辯駁道。
「還紅杏?估計你還沒等出牆,就先被自己搞死了。」成理斜靠在門上冷嘲到,語氣依舊生冷:「難道活著比死更痛苦?陳康緹,除了抽煙酗酒、借高利貸談戀愛,你的人生就不能稍微有點追求?」
「成理,你幫我還十萬的高利貸,並不代表你就可以隨意對我的人生追求進行評點。」我從鏡子裡冷笑著看著他。
人生追求?如果這話是在十年前聽到,我也許會非常虔誠的聽從並請求對方指點。可是高中那三年裡,我已經有了,且不少。
葉悄悄說:「求包養,管飯就行。」
豆蔻說:「道德是什麼?道德就是兩個人在一起。」
衛子熏說:「安靜地活著。」
「你的人生當然與我無關,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景延的世界燈紅酒綠得很。」他一臉無所謂地說。
「謝謝,那是我和景延自己的事兒。」我實在懶得與他爭辯。
「你高利貸的事我也可以跟景延毫不保留?」
「隨便。」我用鼻子哼出這兩個字,然後走回床上去。幾秒鐘之後,耳朵裡傳來病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我將自己縮在充滿了刺鼻藥水味兒的白色薄毯裡,很多時候,唯有蜷縮的姿態才讓人覺得安全。我用手摸著肩頭那一朵從背部延伸而來的鮮紅,彷彿看到豆蔻。昏暗裡,我對她說:「豆蔻,我會讓他愛上我的。」
是一聲重重的歎息,我驚慌的從毯子裡伸出頭,就看見成理站在門邊,原來他剛剛沒走。「成理,沒想到你還是一偷窺狂。」 我憤憤然地說。
他又歎一口氣,面部表情寫滿對我的無奈和無可救藥。他說:「誰都不會愛上一個死人。」
這次的關門聲後面是漸漸隱去的腳步聲。
到底是怕我「繼續折騰」。
到底是不瞭解我。
到底只是路過。
雖然我的人生追求看似豐富,可是我從來不否認,它的內容在無比遙遠的將來裡也僅限於此。除開前兩條我正在努力的目標之外,我總的人生規劃就真的只是像衛子熏說的那樣——安靜的活著。行屍走肉也好,苟且偷生也罷,活著的內容並不重要。
可是就是這樣看起來完全乏味的人生,也不會讓我想到「自殺」這種極其富有戲劇張力的結局。
從刺青店裡走出來遇到暴雨並不在我的意料之中,而失足掉進湖裡也並非我所願。所以醫生所謂「自殺」完全是個意外的產物。至於醫院會通知成理,那是因為我新換的手機裡只有他一個聯繫人。
當然這並不說明我和他有多親近。事實上加上這次,我們也只有四次見面。並且見面的場景一次比一次狗血,極具畫面感。
第一次,我喝醉酒,在大街上拽住他胡言亂語,他毫無惜香憐玉之心,像丟一隻流浪狗一樣,將我丟進他朋友開的汽車旅館裡。
第二次,開學那天,我坐在景延的瑪莎拉蒂裡,他用十分溫柔的表情凝視我,然後轉過頭對景延說:「你朋友好可愛。」結果在景延離去後,他立刻變臉,毫不客氣地丟來一句:「去把你那張不倫不類的臉弄乾淨。」他驚天霹靂地這麼一吼,還真把姑娘我唬住了。在我唯唯諾諾自求多福時,他瀟灑地留下一個電話號碼就消失不見。
第三次,高利貸的人追到學校來,被他撞到。因對前兩次他眼神裡的冷漠和鄙夷心懷怨恨,我飛速運轉的小宇宙當即決定,上演「蛇與農夫」現場版。眼淚汪汪地開始博取同情:「媽媽去世了,我沒有錢還她欠下的賭債。」他看著我胸前那朵白色的小花,姑且相信的「相信」了。當然,為了不讓他去跟景延求證,我還煞有其事地哀求他:「別讓景延知道這件事。」
第四次,他被醫院通知我「自殺」。我不知道當他接到醫院通知的時候,是否有種「她去死吧,早死早超生」的解脫感!
總之,這些無比堅實的奠定了我在他心目中「家境窘困、攀附權貴、為情自殺、迷途少女」的十六字基礎。
成理雖然說:「陳康緹,你怎麼淨做一些蠢事兒?」可是他還是幫我還了高利貸,並且趕來醫院。而這些究其原因,都只是因為,他以為我是景延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