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酒量比以前還要好,不過也不是什麼好事。人總是在變的,看上去可能一切都好,但誰的心裡不是一堆快腐爛的東西?既然知道了這些,也沒辦法回到過去。」這一瞬間端木玲像是住在深山的隱士一般,既沒有感情也沒有慾望,「人只能往前走,走到心死了為止。」
這多少是有些灰暗的調調,懷著後悔的人是無法得到幸福的,青子比誰都明白這點,自己的心是不是死了呢?
「來,我們喝酒吧。」青子也舉起了手裡的杯子,端木玲笑笑,「乾杯,為了那些叫人作嘔的過去!」
青子不記得和端木玲到底喝了多少酒,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視線開始模糊,腳步也變得輕飄飄。直到酒吧打烊了,才和端木玲搭著彼此的肩膀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出去。端木玲連車也忘記拿,兩個人在大街上一會笑一會又唱歌,不成調的歌聲飄在夏夜的空氣裡。
不知道是誰先撿起石頭來胡亂丟的,青子和端木玲就像兩個頑劣的孩童玩起這個無聊的遊戲,並不時爆發出大笑。直到一聲刺耳的警報聲把她們拉回了現實,目瞪口呆地被一群人圍了起來。
她們砸壞了路邊24小時便利店的櫥窗。
嚴墨趕到警局的時候,青子正低著頭坐在一張木椅子上,雙頰因為酒精作用的潮紅色還沒有褪去。嚴墨再看看旁邊的人,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儘管畫著濃妝,他還是認得這個人是端木玲。
按捺住心裡的不解,嚴墨辦理了手續又跟便利店的人道歉。端木玲家裡也派人來接她回去了,走出警局的時候端木玲對青子喊了聲:「要不要我送你們回家?」
「不用了,謝謝。」嚴墨替青子一口回絕,低頭看看自己擁在懷裡的青子,從嚴墨來的時候她就一直一言不發。凌亂的長頭髮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在回家的路上青子也沉默著,嚴墨把電台扭開,音樂流淌在車裡的小小空間。
進門之後,嚴墨拿出拖鞋給青子換上,他揉揉青子的頭髮,「乖,去洗個澡睡覺吧。」
青子像個沒有生命的機器人一樣走到浴室裡去了,嚴墨坐在沙發上抽著煙,浴室的淋蓬頭發出嘩嘩水聲。
青子站在浴室裡淋著水,眼淚跟著水花一起落著,她一動不動,彷彿想要借此沖刷掉什麼。是洗不去的,過去發生的一切都是洗不去的。人對已經發生的事情總是無能為力,無論你願意與否,總要付出代價。自己付出的代價慘重,然而,不可抵消,身後已經是一把紅塵。
換過睡衣的青子從浴室裡出來,頭髮濕淋淋地就往臥室走。嚴墨走過去拉住青子,「不把頭髮吹乾就睡覺會頭疼的。」說完,他把青子拉到沙發上坐著,然後取出電吹風為青子吹頭髮。嚴墨的手勢很輕很輕,像是怕弄疼了青子,青子任嚴墨擺弄,還是不出聲。
「這麼好的頭髮得好好打理,不然可惜了呢。」嚴墨笑著說,刻意不去提今晚發生的一切,「發尾也要修剪了,明天下班了陪你去弄頭髮吧。想吃什麼嗎?明天帶你去。」
青子忽然轉過身抱住了嚴墨的腰,嚴墨手裡的電吹風掉在地上,他先是一愣,然後雙手環繞著青子。青子先是低聲抽噫,哭得越來越猛烈,最後成了放聲的大哭,整個身體都哭得風裡的葉子一樣簌簌發抖。
「怎麼了,我說冷笑話給你聽好不好?別哭,不然別人以為我虐待你了呢。」嚴墨又騰出一隻手來拍著青子的背,青子的哭聲就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捏住他的心臟,他覺得疼。
「嚴墨,我害怕,我好害怕。怎麼辦呢?我害怕……」青子胡亂地說著話,嚴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撫青子,只好任著她哭,「沒事沒事,有我呢。又沒怪你,和朋友喝喝酒很正常的,這些都是小事,下次不要喝這麼多了。你已經是成年人了,有什麼好怕的呢?你說給我聽,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青子完全沒有回答嚴墨的話,她的喉嚨都哭得嘶啞,雙手死死地抱住嚴墨,像是快溺斃的人抱住了一塊浮木。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青子才漸漸平靜下來,雙手手像是死了之後僵直地捂在臉上。嚴墨在青子身邊坐下,用力把她的手從臉上扯開,把紙巾塞到青子手裡。
「謝謝。」
青子把紙巾按在臉上,紙巾下傳來甕聲甕氣的道謝聲,。然後她低著頭,睜著通紅的雙眼,不再吭聲。
青子傷心的時候自己不是沒見過,但這些年再也沒有見到青子這樣慘烈的哭泣。上一次青子這樣哭還是十四歲的時候,雷電交加的夜晚,她躲在衣櫃裡哭,哭得嚴墨的心也跟著開裂。即使後來青子被段丞拋棄,被段丞的妻子掌摑,被全世界誤會是不要臉的小三,青子也沒有這樣哭過。
青子沒有哭,她只是開始每天晚歸,帶著一身的煙酒味。她不同嚴墨說話,無論嚴墨怎麼追問青子也不予回答,只把自己房門給鎖上。嚴墨到青子的學校去問情況,才知道青子經常性地翹課,於是嚴墨開始每晚在全城的夜店等等娛樂場所一家家找著青子,有時能找到,有時找不到。每次看到青子便是同端木玲一起,兩個人喝得酩酊大醉,一群小混混模樣的人在旁邊起哄。青子並不理會嚴墨,完全把他當成透明的人對待。但嚴墨始終固執地守在青子旁邊,一次次強行把青子帶回家。
他們在街頭多次的爭執,青子的臉在夜色下顯得縹緲而遙遠,她的眼睛沒有生氣。她對嚴墨說:「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這種被所有人放棄的滋味。」
「我沒有放棄你,就算全世界都不需要俞青子,但是我不會放棄。」
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他一點也不想要責備她。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痛苦呢?每一個她痛苦的時刻,他都在她面前出現,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樣。5歲的那一面,之後似乎就是漫長的一生都注定要和她聯繫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