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王子的死雖然讓我悲痛萬分,卻也神奇般給了我一股勇氣。在這之前,我總是如同卡夫卡《洞穴》中的那個主人公,擔心害怕,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卻又似乎從來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和抓住。
於是我決定從此以後要勇敢,不想再有任何遺憾和傷痛。
而當在那個滿是傷痕的小手術室,我將安以陌抱住的一瞬間。一切都已明瞭。是的,我愛她,那是我十幾年生命之中所缺失的東西,而她能將其溫暖並填滿。想要擁有她的這份心情,並不亞於我的好朋友——優紀松。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失去她。
第二天傍晚,我決定單獨將王子葬下。
我抱著王子的骨灰,帶上鏟子,來到了曾經小時候放學後最愛逗留玩耍的一個小山坡上。在半山坡的大樟樹下,我為它舉行了一個簡單而安靜地葬禮
那個黃昏顯得有些寂寥,有風,頭頂樟樹摩挲地聲響彷彿是一些憂傷輕盈的細語,我拿著鏟子,一點一點將王子的墳墓堆砌起來,每一次沙土的覆蓋,都是一次悲傷片段的回放。終於小小的土丘緩緩成型,我將王子的墳墓壓平整,再放上一條項圈,一袋狗糧,這算是能為它做的最後一些事情。
然後我靜坐在了一旁,想安靜陪王子最後一段時間。這時我卻察覺了身後的腳步聲,踩在細碎的柔軟的青草泥土上。回頭看去,是優紀松。他穿著一件修長而整潔的灰色風衣,柔軟長髮在風中搖曳著,幾米開外他停下了,晃了晃手裡提著的滿滿一袋酒。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王子的事我也很難過,我是來陪你喝酒的。」紀松說。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我沒有回頭。
「小時候我們最喜歡來這裡玩,除了這個山坡,我想不到你會把王子葬在哪。」他說著繼續朝我走近。
「呵,是啊……」我無奈地笑笑:「還是你最瞭解我,一直以來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也是。」一句「你也是」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胸口。我知道,我不能再隱瞞了。
「紀松!」我站了起來,轉身認真地看像了他。
男子定住了,他英俊的臉被夕陽打得輪廓分明,深陷的眼窩裡是因為飽受愛情折磨後的憂鬱。他的身影被拉得好長好長,一直斜斜地割開著這個童年時代曾讓我們久久不願回家的小山坡。那時,稚氣的紀松就是在這裡拍著胸脯誓言旦旦地告訴我:「彭湃,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的就是你的,我不會讓你受任何傷害……」
諷刺的是。現在我卻在傷害他。狠狠地傷害。
在他久久地等待下,我開口了。
「安以陌喜歡的那個人其實是我,並且,我已經跟她在一起了!」
罐裝的啤酒灑落一地,發出了乒乒乓乓地響聲。紀松下意識地笑了一下,笑得很無奈。他肯定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或者,其實他早就應該猜到了。那一秒,他只是微微皺起了眉。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淡淡地問道。
我沒有迴避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優紀松。我說,我和安以陌在一起了。現在,她是我女……」
沒有說完,紀松如同一隻狂怒地獅子般衝過來,他單手將我狠狠地摁向了大樟樹。我的胸膛重重地砸在了樹幹上,樹葉零散地飄落下來。第一次,我感覺他的力氣大到可以瞬間摧毀我。他將另一隻狠狠地握拳舉起來,刺眼的夕陽將拳頭的剪影生猛地印在了我眼裡。我看到了一種名為絕望的憤怒。
於是我閉上了雙眼。
可是,久久,久久沒有打下來。
「為什麼?」他吼了起來。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不是別人卻偏偏是你!」
「是你!彭湃。我十幾年的好兄弟。我最信賴的人!為什麼會這樣。你說啊,你倒是說話啊,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我不知道,只是沉沉低下了頭。我也多麼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為什麼情同手足的兩個人會這麼俗套地愛上一個女孩。而又是為什麼,這個女孩明明那麼普通卻又讓人那麼無法退讓,無法割捨。
此時我除了坦白,甚至連道歉的力氣都沒有了。
而那一拳,還是沒有落在我臉上。
紀松慢慢鬆開了我,沉默著轉身了。我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卻被他迅速而敏捷地狠狠擋開了。
「別碰我。」他說,彷彿在對一個陌生人。
他落寞而倔強的身影越來越遠,整個世界只剩下血紅色一片。
之後的幾天裡,紀松都沒再來找過我。我不願再去想太多,而是與安以陌開始了正常的戀愛。
我會代替曾經紀松做過的那些事情,每天都去找她,按照她的方式陪她去食堂吃飯,圖書館溫習功課,去琴房練琴,開車接送她回家,或者送她去兼職的地方。與她在一起,時間總會變得寧靜而柔軟,來不及回味。
她的聲音、笑容、氣味,手掌心的溫度,以及一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小習慣,比如撫摸我的臉龐,勾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卻堅韌地默默擁抱。這些細小而美好的面在不斷完善整合,最終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飽滿而豐盈的安以陌。
「小離。」她喜歡這樣不經意地喊我。
「嗯?」
當我側頭,卻發現她永遠只是撐著下巴看著我安心地笑,於是我的心也變得充滿了暖意。
而這些美好的打破,是在我接到一個電話後。
那個下午,我和安以陌正在圖書館裡並肩坐著複習功課。電話是林曖打來的:紀松失蹤了。其實這個星期裡,他沒再來過學校,手機也永遠關機。我天真地以為只要過上幾天他就會主動聯繫我,如同以前發生的小爭執一樣,最後大家和好如初相安無事。
可是沒有,這次不一樣。
而直到剛才,林曖找我詢問他的下落時我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電話裡,她甚至以為自己的哥哥一直都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