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曖果然像兒時一樣黏人,但現在似乎黏著我的幾率遠遠大過紀松,就連我家的琴房也不再是安靜之所了。
每每當我練琴到一半時,林曖便會不經允許地推門而入。她能這樣自由出入是因為上次拜訪我父親時她便求著我父親答應了從此以後讓我教她鋼琴,這位從小到大就被所有長輩溺寵的公主,自然輕而易舉就獲得了他的讚賞和歡迎。
「今天教你基本指法吧。」我說。
「不要拉,好無聊。你彈曲子給我聽吧。」
「好吧……你想聽什麼?」
「隨便什麼,只要小離彈的我都愛聽。」她的撒嬌讓人不忍拒絕。畢竟,在旁人眼裡她的溫柔和乖巧可是非常難得一見的。
那個下午,隨著靜謐的時間在黑白琴鍵上緩緩流逝,林曖靠著我的肩膀,呼吸均勻,水之戀的香水味揮之不去,熟悉的氣息摻雜著各種往事就這樣久久縈繞在我的鼻尖。
讓我覺得好笑的是,她竟然睡著了。我只好將她抱回書房的沙發上,為她蓋上毛毯。
接近黃昏的陽光在長廊的盡頭灑下一片耀眼並跳躍著的金色光芒,我靜坐身旁看著她的臉。她睡著的樣子像個孩子,沒有了平時的鮮活蠻橫。也許只有在我和紀松面前,她才會永遠是個從不設防的長不大的小孩。
長不大,或者不願長大。
兩天後的晚上紀松卻突然來找我了。他在我家房子的大馬路邊肆無忌憚地摁喇叭,我從窗戶口探頭望去,他揮揮手示意我下樓。
「怎麼呢?」推開庭院的鐵門後,我上前問道。
「先上車吧。陪我去喝酒,我要好好瘋好好醉一晚。」
「我可不想去那種地方。」
「不行。」紀松說著親自為我打開車門,「今晚你非得陪著我,不然我會瘋掉的。」
我上車了:「你沒事吧,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男爵K了。」
他先是愣了下,接著疲憊而無奈地笑笑。
坐在副駕駛上,短短的十幾秒我便感覺紀松將速度提到了上百碼,還有往下加速的趁勢。廈門繁華的街景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清晰輪廓,全在眼前一晃而過。兩旁暈染開的路燈在我迷亂的視線裡成了一串流動的螢火。風生疼地刮在我臉上,頭髮也被徹底吹亂了。他今天的一反常態在這極速的驅車上暴露無遺。
當他瘋狂地闖了兩個紅燈時我終於看不下去了。而此時,我必須大吼才能確保紀松可以聽見。
「喂。你怎麼呢!瘋了!」我吼道。
「哈哈……喔……啊哈……」此時的紀松早已經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地狀態,一邊駕著車子開在極限的危險邊緣,一邊亂喊亂叫。接著他頂著迎面打來的嗖嗖風聲大喊道,「彭湃,就在幾小時前,我男爵K被一個普通到馬路上一抓就一大把的女人給拒絕了,給正式乾脆地拒絕了!二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有女人敢拒絕我!」
我的心一沉,知道他是在說安以陌。
接著我醒悟過來般大吼了一聲:「優紀松!你先給我停車!」
紀松猛地一腳踩下,隨著一聲長而尖銳地剎車聲跑車總算橫著漂移出了幾米才停下。而我感覺自己的耳膜幾近破裂,胸口的心臟和血液彷彿要掙脫安全帶地爆破出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從大口地喘氣中恢復過來。環顧周圍已是大片鋪展開的黑暗和荒蕪,整個世界寂靜得能聽到自己的脈搏。大概車子已開到郊區了。
長久的沉默,紀松難過地開口了。
他沒有看我,憂傷的側臉滿是倦容。
「我每天準時去等她下課,接送她去工作的寵物店,也接送她回家。不放過任何可以吃飯和送禮物的機會。這些日子,我百般溫柔,甚至快要低三下四了。彭湃,我問你,除了我妹妹我男爵K什麼時候對一個女人這般好過?可是,今天當我那麼認真地提出交往時她還是拒絕了我……」
「……」
「你知道為什麼嗎?」
「……」
「我問她為什麼,難道我優紀松配不上她麼?不能給她想要的幸福麼?到底哪裡不對了。結果她卻告訴我,因為她有喜歡的人了……哈哈,這真是我見過最殘忍而直接的拒絕啊,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因為,有喜歡的人了。
那晚我和安以陌揮手再見的景象如同快進的電影片段迅速流過我的腦海裡。它像一記當頭棒喝砸在了我的胸膛上,我知道這是什麼,這就是所謂「背叛」後的羞恥吧!
可以這樣理解麼?我背叛了最信任自己的朋友,優紀松。
其實,我一直躲避著,退讓著,然而直到現在,眼前的好朋友親口告訴我他的傷,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和紀松之間已經豎起了這道屏障,而我卻一直沒有向他坦白。
「去喝酒吧。」一瞬間,我快要炸掉的頭也變得想依賴酒精了。
「什麼?」紀松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去喝酒吧,我陪你,不醉不歸。」我不敢看他,將臉深埋在黑暗之中。
半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酒吧街。當紀松剛將車停好時我們卻意外撞見了今晚最不應該撞見的人。安以陌,以及她的好朋友小莎,此時她倆正挽在一起朝我們走來。如果不是十幾米外的小莎朝我們揮手並大聲呼喊著「男爵K」的話,那麼混亂的人海之中我們一定擦肩而過了。
只是沒有如果。
於是,當片刻過後,當我們四人站在人群之中靜靜對立時,我的胸口襲來一陣陣翻江倒海的不適感。
「真巧呢?紀松,你們是來逛街的麼?」小莎還是一貫甜美的聲音。
「不是,喝酒。」紀松冷冷地回答,而眼睛只是盯著一旁的安以陌。安以陌卻輕巧地轉開視線,看向了我。而我別過了頭。
那一連貫的動作,迅速、敏感而微妙。
「哇,那可以帶上我們……」
「今晚我們就想獨自喝酒,下次吧。」不等對方把話說完,紀松再次冷漠地回絕了。
「喔,這樣啊……」小莎也察覺了氣氛的不對,卻不知如何接話了,此刻她大概也很懊惱為何剛才要在人群中發現我們並走上來自討沒趣吧。
「那麼,你們去玩吧。改天見。」說著我揮揮手將拉紀松拉開了,第一次覺得打圓場是這樣的辛苦。轉身的一瞬間我與安以陌對視了一眼。僅僅是一秒,她的欲言又止我明白,但我無法回應什麼。關於這份無意背負的罪惡,我還無法面對。愛情的獨特,不正在於它的殘忍和不公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