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我、優紀松,以及林曖,已相聚在海岸會所旁的一家咖啡廳裡。
這會望著眼前這個撒嬌的大孩子,我的世界又是一陣恍惚。
如果記憶沒出錯,兩年前的某個冬天早上,當我將林曖送上前往新加坡的飛機時她應該是哭哭啼啼地拉著我的手並告訴我四年後才能再見吧——新加坡私立貴族學校的管教制度可是相當嚴格的。然而,此刻她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讓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有些人的相似真只有血溶於水才能解釋,不安分的基因一定是刻在了他們骨子裡的。
一個月前,紀松從英國被遣送歸國。
而現在,這個叫林曖的小丫頭又從新加坡逃回來了。
只是我還忘了補充一件事,林曖是優紀松同父異母的妹妹。
是的,他們是兄妹。我開始慢慢翻閱一路走來的記憶。七歲那年的夏天,當五歲的上官林曖出現在我和紀松面前時:弄得髒兮兮的蕾絲連衣裙,一頭洋娃娃般的卷髮和精緻臉孔,手裡抱著一個面目全非的維尼小熊。
兩個男孩在海邊的沙灘上撿著貝殼,堆砌著沙灘城堡,然後這個女孩闖進了我們的世界。儘管我早已知道他那在香港的父親兩年後就與另一個女人結婚並生下了一個妹妹,其實,紀松在那之前也才見過林曖幾次吧。而我們更加不清楚,在這一次的見面後從此我們會一起生長在廈門。
那個下午沿海面吹來的夏風夾著魚腥和水草味道,撫過我們乾澀的臉。海浪一遍又一遍蔓上柔軟沙子蓋過我們的小腿。三人就這樣對峙著,長時間地安靜。很久之後,林曖才對我們說了第一句話,語氣簡單冷靜如同命令,那時的她一定還沒學會用第二種方式跟人溝通。
「貝殼給我,我要。」她說。
「憑什麼?」紀松冷冷地回答。這一刻,任性的公主遇上了驕傲的王子。
「我要,快給我!」林曖將手中的娃娃丟掉,朝紀松伸出了手。
愣了幾秒。
「你想要麼……」紀松挑釁地將手中捧起的貝殼重重扔在了地上:「想要的話,自己來撿吧!」
後來紀松的父親以及後母都趕來了,身後跟著一大群因為弄丟了公主而六神無主的管家僕人。事情的告終是威嚴的父親冷冷地給了紀松一耳光,並對他說:「男子漢,應該讓著女人。」當年的紀松倔著通紅的臉,卻沒有哭。呆呆站立了幾秒後便如同一條敏捷的小豹子般沖走了。
我總以為,自那以後紀松和林曖一定會勢不兩立。然而卻沒有。這些年裡,他們不但沒有反目成仇彼此憎恨,甚至變得比親兄妹還要親,血液的相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小離,要不要吃cheese cake。」林曖撒嬌的模樣的確動人,兩年不見她已經從一個青澀的小女孩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美女了,想必在新加坡她一定俘虜了不少男孩的心吧。
我笑笑:「我不餓。」
「我不管我不管,快吃!」
——我不管。
這是她的口頭禪,直到現在她還是一個任性的公主。只要她不樂意不開心,哪怕你有千萬條理由也說服不了她。因此,我完全可以想像她是用怎樣嬌蠻的口氣對她的母親軟磨硬泡,以致最後提前從新加坡的私立學校逃回來。
我皺著眉,勉強吞下了她的「賞賜」。公主於是滿意而開心地笑了。
「喂,夠了夠了!一回來就知道瞎折騰,我就算了,別拉著我兄弟跟你一起丟人!」一旁的紀松看不下去了。
「誰要你管啊!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我有多想你們啊,每天做夢都會夢到……」她滿臉的委屈,眼淚說來就來,「那是什麼破地方嘛,天天關著就跟呆在牢房一樣。床還是木板的,食堂的東西看了就噁心,每天還要自己疊被子洗衣服,還有啊,那裡的人每個都乏味透頂,我都快要逼出抑鬱症了……」
「好了好了,都十八歲了還跟小女孩一樣愛哭,也不羞。」紀松見狀立馬收回了自己板著的臉,無限溫存地將她攬在了懷裡,「既然回來了那麼一切都好了,咱們又團聚了……」接著紀松又看向我:「一會我帶林曖去X大見一趟校長,明天開始,她也是X大學生了。」
我無奈地笑:「看來X大又要多一所圖書館了。」
「錯!這次是室內游泳池。」林曖破涕為笑,朝我吐吐舌頭。
長長的相聚後,紀松才帶著林曖離去。我們站在咖啡廳樓下,林曖撒嬌挽著我的手吵著不肯離去,僵持了好一陣子,直到被哥哥硬生生拽上了車。上車後她還吵著我大喊:「我有時間就過來找你。」
我也揮揮手:「好。」
接著,我卻又立馬想到了安以陌。之前因為林曖的突然出現,我甚至沒來得及跟她打聲招呼便匆忙離開了。我想,我需要跟她說清楚一切。儘管我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這個非解釋不可的奇妙衝動。
來到寵物店,安以陌正清點著東西。而老闆坐在內房抽煙。
「你還沒回去?」我明知故問。
「嗯,馬上就結束了。」說著她將鑰匙交給了老闆,摸摸王子的頭便繞開我往門外走。
我一邊跟上去一邊躊躇地問道:「那麼,一起去吃晚餐吧?」
她抱歉地笑笑,接著在我前面晃了晃裝滿生鮮食物的藍色環保購物袋:「不行呢,我得趕回家給我媽媽做飯。她病了,需要人照顧。」
「嗯……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家很遠的。有時間不如多陪陪王子。」
「好吧……」
腳步只能尷尬地停了下來。
那一秒我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而血液的溫度似乎要撐破顫慄的手指。安以陌單薄的背影正漸漸在視線里拉開,越來越遠,腳下是蔓開一地的白色花瓣。又是那種氣息,讓人忍不住擁有和安撫的莫名心疼。
終於,那一刻我失態地大聲喊住了她。
「安以陌!」
女孩愣了下,緩緩回頭。
「其實,今天下午的女孩是紀松的妹妹,她剛從新加坡回來的。」我繼續大聲說著,巴不得全世界都聽到。
「……」對方沒有說話,表情靜謐。
「她也是我的好朋友,青梅竹馬。我一直當她是妹妹。」我接著補充。
「……」
那幾秒如同千年般漫長。而我最終等到了女孩的笑容,她也深吸了一口氣特意朝我大聲喊起來:「那麼,彭湃。你為什麼要跑來告訴我這些?」
——為什麼?
——為什麼要告訴這些?
再一次。眼前的女孩又對我說出了為什麼?而我卻回答不上了。長長的街景兩端,兩人久久對峙。各種高矮不一的車輛呼嘯著行駛而過,我和安以陌的身影在這晃動的景象中一隱一現。當衝動的勇氣開始慢慢消退後,剩下的便是那份早已埋藏在心底的心情。
而關於安以陌嘴中的「為什麼?」我決定了不再繼續解釋。我孩子一樣地笑著,彷彿整個世界所見之處都塞滿了快樂的因子。車站牌,玻璃櫥窗,陳舊的石板磚,柏油馬路,稀疏的樹葉,一切的一切。
我揮揮手。
「再見。」
「嗯,明天見。」女孩的笑臉在這一刻烙在我的印象裡,即使是再過一萬年,我也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