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調皮地東張西張著,確認走廊外沒有例行檢查的老師才跟我打招呼。
「悅君。」她壓低著聲音。
「嗯?」
「聽說那天,高年級的枷林來找你麻煩了。你沒什麼事吧?」
聽到這兩個字就如觸到刺般,我渾身不易察覺地顫慄了下。「我沒事,你知道他麼?他和絲什麼關係?」
女孩臉色變了下:「悅君,你是不是喜歡絲啊?」
「沒有。」我毫不含糊地否認道,「只是那天他警告讓我別靠近絲,所以,很好奇……」
「這樣啊……」凌婭婭想了想,「枷林在高年級很有勢力,大家都怕他。聽說他在外面有個黑道的-大哥-吧。他和絲,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關係。總之好像很複雜的……我只是聽說啦,聽說絲好像為了錢什麼都可以做,所以才會成天和他們混在一起……」
大概察覺了我難看的表情,她不再說這些。轉而又告訴我:「對了,其實我也認識一些-哥哥-的。如果枷林那幫人要是找你麻煩什麼的,你就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擺平……」
「不用了。」我無奈地笑笑,有一絲感激。
「那,沒什麼事了,我回去了。」
「等下……」我喊住了她,「過些天,我16歲生日。我爸希望我能叫班上同學都去參加。所以你能幫我個忙麼?幫我邀請下……」
「好的。包在我身上。」女孩開心地蹦回了自己的座位,接著我聽到她開始和旁邊的女生嘰嘰喳喳地聊開來。
下午的體育課上,我正在球場上打籃球。而絲卻不知何時來到了學校,她一直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遠遠看著我。直到我在無數次的投球後,才不經意間瞄到了她的方向。目光交錯的兩秒後,她靜靜走回了教室。我知道,她是故意讓我看見的。也只有她,才會以這種方式。
「你們先玩。」我摸了一把汗,將球扔給了隊友。
甚至顧不上去換掉運動衫,我便滿身汗水地來到了教室。推開門後,絲正坐在自己的課桌旁,靜靜收拾著東西。我快步走近她,她不看我,繼續埋頭將書本塞進書包。
「剛被老師喚回了學校。不過我一會還得離開,但那個門衛不讓我出去。所以我想請你幫忙……」絲聲音冷冷的。
「就這些?」我有些難看地笑了。
「嗯,就這些。」
「絲,這些天你都去了哪了?你為什麼老是要成天曠課,你到底都在做些什麼?你不能,不能……回到正常一點的生活嗎?」一連串的問題,終於傾湧而出。
「沒什麼……」絲仍舊壓低著頭,躲開我的視線。
心臟敏感地牽動了下:她在故意隱藏什麼!
果然,當我有所察覺地俯身打量時,才發現不知何時絲的臉上已是比之前更嚴重的傷了,不再是隨便幾個創可貼便能彌蓋掉的殘酷,大片不忍直視的淤青瘋狂地落在她原本美好精緻的臉上。嘴角處的血跡甚至都沒擦乾淨。這一秒,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遏制不住地燃燒起來。
「是枷林做的麼?」我問道。
「……」
「回答我啊!是不是枷林做的!」我搖著她的肩膀,大吼了起來。空蕩蕩的教室裡迴響著我粗暴的聲音。
絲的眼裡閃過一絲柔軟。是脆弱?是疼痛?我不清楚,但那最終並沒有化作眼淚,她不會哭的,她從來不會哭,我知道。
絲淡淡別過頭去,倔強的對峙繼續上演。
「混蛋!我現在就去殺了他!」我一腳提翻旁邊的桌椅,原本規整的形狀立刻嘩啦亂了一大片。
「別!……」絲卻突然從身後抓住了我的手。當我轉身時她只是搖著頭,欲言又止地懇求著:「悅君,別去……」
手就那樣一直抓著我,不肯放。
我微微閉上眼,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憤怒消退。最後我反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跟我走。」我說著。
就那樣,我帶著她走出了教室,樓梯間,經過眾目睽睽的操場,再到校門口的保安室。所有人都看著我們,一個還殘留著滿身汗跡的少年拉著一個單薄的女孩無視旁人地走出了學校。沒有猶豫,沒有回頭。
走到操場的盡頭時,凌婭婭迎了上來。女孩擋在我們前面,三人短暫的對視。
「現在還在上課,你們不能……」女孩試著理智地阻止我們。
「我知道,讓開。」我不耐煩地打斷。
「悅君!就這樣走了嗎?」她難以置信地問起來,「還是說,莫非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可是,那天你不是告訴我你不喜歡她的嗎?」
那一秒,我感覺手掌心的另一隻手突然鬆了下。但我卻仍舊死死抓住。
「……」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我微微低下頭,拉著絲,與眼前的女孩擦肩而過。
我先帶絲去了醫院。醫生是個年紀有些大的伯伯,處理傷口的時候還一直心疼地歎氣道:「誰下手這麼狠啊,造孽啊,才多大的孩子……」接著他又看向我:「你是他誰?」
「啊,哥哥。」我解釋著。
「哥哥!有你這麼做哥哥的麼?你怎麼能放任著這些傷不管啊,要是發炎化膿了怎麼辦?會毀容的。還有,你怎麼能讓你妹妹被人打成這樣啊!現在的小孩成天在做些什麼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個勁地低頭道歉,卻不知道自己在說給誰聽。
上完藥後醫生開始為她包紮。安靜的門診室裡,我能感覺到絲微微咬牙的強忍痕跡,然而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因為疼痛而發出過一絲過高的聲音。旁人目睹這一切,難受得幾乎不能呼吸。
很多年後我都忘不了這單調、細膩卻讓人生疼的過程。
白色棉簽,染上黃色的消毒碘酒,均勻反覆地抹塗過傷口,再擦上一點白色的軟藥膏,接著用紗布敷好,粘上。就這樣,一個,兩個,三個……直到那些所謂的遍體鱗傷都被這些柔軟而潔白的紗布蓋住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眼眶早已濕潤了。真奇怪,已有多少年沒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