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後來,班主任衝上來從身後拉開了我,軟弱的女人受不了這滿地鮮血的場面,哭著哀求道:「別打了,別打了,要出人命了……」
張方明被送去醫院後,很快就打上石膏纏上繃帶,活像一個剛出土的木乃伊。據診斷起碼要躺上二個月。他的父母很有錢,來勢洶洶地趕到醫院,卻不料看到了我的父親。於是原本應該上演的爭吵提前夭折了。做父親的只能陰著臉一言不發,而母親則軟弱地嗚咽著。雙方家長簡短地交談了下,事情不了了之。如果非要說對我有什麼懲罰,那就是父親在簽下昂貴的醫療費單據後,狠狠甩給我一巴掌,以及接下來我將會被校方以一個很好聽的理由「轉學」。
果然,這會司機將 一張轉校通知書遞給了我。我心不在焉地接過,上面還附了一份E高校的環境簡介。
「少爺,李局長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明天開始你就在這所學校就讀吧。」
我無藥可救地笑了笑:「算了吧,讓他別操這份心了,去哪裡最後都是給退學。」
「不會的,這所學校的校長是李局長的一個戰友,只要你別惹出什麼大亂子就好。李局長說了,他只希望你安安分分把高中念完……」是何時開始,身邊每一個人都開始對我縱容了,就連平時古板的司機口吻也變得曖昧。
不再說話,我將轉學通知塞進上衣口袋,靠著座椅靜靜閉上了眼。
你看,這就是我的生活。
沒有什麼樂趣,也沒有多少朋友,有的只是父親的淫威,以及背地裡被人詛咒過千萬遍的「雜種」、「差勁學生」、「不良少年」等罵名。一次又一次地與身邊人結下仇恨,一次又一次地轉學。重蹈覆轍彷彿成了一種癮。
這樣的我當然不曾想過,即使畫地為牢的頑劣生物也會有踏出去的那一天。
儘管在很多年後看來,它更像一抹美好的幻影。
轉學的第一天,我就很不客氣地遲到了。從父親的奔馳轎車下來後,初次見面的保安對我點頭哈腰,殷切地打開自動鐵門並主動帶路。接著,班主任停下手中的課,親自跑到操場來迎接我,彷彿我是市裡下來檢查教學情況的領導。
我被分在了高一普通C班。走進教室後,在班主任的強制呼籲下,我迎來了全班同學「熱烈」的掌聲。接著她建議我自我介紹。於是我挎著一個書包,懶懶地走上講台。
「大家好,我叫李悅君。」
只此一句話,草草結束了眾人的期待。接著,我徑直走到了後排靠窗的一個空座位旁,坐下,塞上耳機,拿出了漫畫。動作嫻熟而沒有絲毫顧忌,彷彿這是在自己家中。班主任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慍怒,但最終她只是尷尬地咳嗽幾聲,繼續講課。
「喂,你真厲害啊!什麼來頭?都不怕老師的?」不一會,前面一個同學回頭找我說話。
「還好。」隔著音樂我聽不太清楚,隨便敷衍道。
「我勸你還是上來跟我坐吧,你的同桌是一個怪人……」他繼續喋喋不休。老實說,除了像張方明那種混蛋外,我最厭煩的就是這種八卦男。
「不用,沒事。」厭煩的口氣已經很明顯了。
「真的不用了?」
「真的!」
……
幾句話下來,自討沒趣的男生掉頭不再理我。
很久後,我才放下漫畫打量起同桌的空坐位來。空空的朱紅色桌面上已蓋著厚厚的灰塵,彷彿這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一段被拋棄的舊時光。很難想像它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樣?或許是因為當時的窮極無聊外加好奇,不知不覺我的腦海中已有了成千上萬種關於「怪人」模樣的猜想。
不過直到1個星期後,我才真正見到她。
其實仔細想想,每個班級裡確實都會有極個別這樣的女孩——長相平平,成績和操行分卻爛到不行,帶點不被察覺的小神經質,平時安靜低調得如同一個只吸納而不傾吐任何信息的怪盒子。然而明明是應該被忽略的存在,卻總會淪為班上大部分人嘲笑和排擠的對象,身上掛滿了大小的瘀傷,沒有理由。
「你叫什麼名字?」
「絲。」
這是我們的第一句對話。
同桌。絲。她回答冰冷,甚至對我的名字都不感興趣。彼此無可避免地陷入了沉默。女孩看著黑板發呆,眼神呆滯得像個布娃娃。而我趴在桌上睡覺。難懂的代數公式就那樣一遍又一遍地從老師嘴中枯燥地飄過來。
這份寧靜,誰也沒再打破。
後來我參加了E高校的籃球校隊,再後來,我又與班級裡一些專門欺負轉學生的囂張同學打了幾場架,然後,不知不覺關於我半年轉校三次以及有個神通廣大的局長父親的事情又在全校傳開了,它就像一股頑強的瘴氣般纏著我,永不能擺脫。幾天之內,我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每天晚自習被八卦次數最多的對象,無論走在哪裡,似乎都有人在對我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發生這些時,一個月已經過去。
在這一個月裡,我唯一關注過的事情,居然就是絲。如果沒記錯,她又已經很多天沒再出現過了。據前面的八卦男說,絲同學經常逃課,她不抽煙不喝酒不染髮不打耳洞不談戀愛,但是她逃課。比任何人都瘋狂。
是啊,真是我見過最瘋狂的了。
以至於在所有人都快忘記她的存在時,我卻一直記得。
很多次,當音樂聽到太陽穴脹痛漫畫看到想吐時我都會想起她。想著她今天怎麼又沒有來,去了哪裡?明天會不會來?後天?大後天?再或者,永遠不來了?……
她就是一個謎,不偏不斜地勾起了我身體裡僅存的一點好奇心。
然而,她還是再次出現了。
那個下午,當我趴在課桌上盤算著班主任的數學課何時結束時,甚至錯覺自己是第一次見到身邊的女孩。午後的陽光略顯慵懶,油畫般濃郁而金黃的色調裡,我認真地打量起一旁的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