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理的身體快速地下墜,他以為他要死了。但他不再害怕。那一刻他是在最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內心,以及那麼多年的陰霾。可是當他一睜眼,卻發現自己並未被摔得四分五裂。他似乎完好無損地被送到了另一個時空。
四下張望,小葵已經不見了。正是深夜的冷靜街道。光景看上去像是在很多年前,還不時有小販推著夜宵車走過。這時,他看到了熟悉的地方——明顏死去的那個陰暗巷口!
這麼多年了,他根本忘不掉,附噬在記憶深處的畫面。此刻終於清晰呈現了。他的心一緊,奔過去。果然故事開始回放著,和他想像中的一樣。他看到了明顏,旁邊是幾個正在毆打他的不良少年。他們將他團團圍住,用腳狠狠地踩踏。
「放開他!」成理想衝上去阻止,卻發現自己意外地穿過了大家的身體。
「別打了,別打了!」他只能無力地喊著,但沒用。於他們成理只是空氣,一切還是如常上演著。
終於,明顏已經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
「操!敢跟老子鬥,下次別讓我見著,見一次打你一次!」為首的朝他身上吐了口痰。
「是啊,看看你現在的落魄樣,以前不是還有個朋友幫你麼。現在哪去了?估計是受夠你了吧,哈哈,回家自己添傷吧……」另一個附和著取笑道。
「算了吧,我們走。這種瘋狗永遠不會有朋友的……」
遍體鱗傷的少年在聽到這些話後憤怒地跳起來,朝他們撲去。為首的混混嚇了一跳,而原本拿在手中壯膽的水果刀終於不聽使喚地朝明顏的腹部刺去。待到將其推開後才發現,刀柄正生猛地擦入了對方的小腹裡。
「我,我殺人了麼?我殺人了!」
「快跑,我們快跑啊……」
安靜地月光稀薄地打進巷子,照亮了少年蜷縮著的身體。鮮紅的血泊流淌開來。他的臉色已經煞白,慢慢扶著牆壁靠著。然後緩緩掏出了手機。他明白,自己很可能馬上就會死去。
沾滿鮮血的手握住手機,顫慄著。
「嘟……嘟……嘟……」
沒人接,自動掛斷。
再一次。
「嘟……嘟……嘟……」
依舊沒人接。明明所剩無幾的時間裡,無人接聽地聲響卻永無止盡地重複著。
成理跪倒在明顏的聲旁喊起來。
「明顏,我在這裡啊!是我啊,我在這裡啊。」
「你看著我啊,看一下我好不好……」
「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躲著你,我不該害怕的。我們是好朋友啊,我們是好朋友不是麼……」
然而少年聽不到了,他太累了,眼皮慢慢合攏,溫度流失向冰冷的四處。終於,他朝著沒人接聽的電話靜靜張開了嘴,聲音微弱。
「喂,我,我是明顏。你小子,聽,聽好了……即使沒有我,也要好好的啊。」
「還有,這些日子裡,真的,謝謝,你……」
然後少年垂下了頭。
——真的,謝謝你。
男人努力掐住自己下巴,還是遏制不了地哭出來。眼淚在這一刻徹底決堤了。這麼多年了,原來,已經這麼多年了啊。死去的少年從沒有憎恨過什麼,不過是自己一直抓住過錯不肯放手。可是之所以會這樣,大概也是出於這份友誼太過重要了吧。重要到親手毀滅才明白失去後的孤單。
不知不覺一雙溫暖地手從背後靜靜抱住了他。沒有回頭,但他知道是小葵。
「謝謝你。」良久,成理開口了。
「不客氣,我要走了。」
「去哪裡?」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工作就是通過夢境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人。而現在,我的工作完成了,所以我要離開了。還有,替我照顧好小灰……」
「別……」
睜開眼,成理發現自己正靜靜坐在桌邊。而之前發生的那麼多彷彿是一秒完成事情。眼前的茶還飄著熱氣,吃剩的咖喱飯靜靜冷卻。一切都沒有變,小葵卻已經不見了。他慌張地起身四處搜尋。
「小葵!小葵……」他喊著,沒人應答。
終於,他衝出門走進了對面的屋子,才現在裡面已經空無一物。原本自己親手擺放的那些傢俱都消失不見了。好像這個秋天所有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樣。清冷的夜風順著落地窗蔓進來,吹拂到成理的臉上,風乾了淚痕。
這時,小灰站在一個窗口的邊緣,靜靜走著。
跳下去的前一秒,小傢伙有些留戀地回頭看著男人一眼,細細地叫喚了聲,似乎是在感謝,又想是告別。前腿上纏著的紗布還來不及拆掉,它輕盈地縱身跳下去。消失了,就這樣消失了。可是,有什麼好驚奇的,它是只流浪貓啊,注定了短暫的停留後終將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就像,小葵。
神秘出現又消失的女孩。
那晚的一番話,又漸漸浮現在成理的腦海裡。
——上帝說你太孤單寂寞了,所以派我來解救你的。
——阿?是冷笑話麼。
成理苦楚地笑了。就當是一個夢吧,一個還不錯的夢。然而遺憾的有句話男人並沒來不及親口告訴女孩:
喂,你知道麼?當你說,你是上帝派來解救我的人。
那一秒,我差點就相信了。
儘管後來小葵再沒出現過。但成理的生活卻慢慢改變了。
他會開始掛上日曆,定好鬧鐘,過上規律而健康的生活。偶爾還會出門去爬上,或者試著去逛街去看下電影,儘管這些改變對於他來說真是很難很難,但他沒有放棄。他還去了愛護小動物協會收養了一條流浪狗,並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明顏。他不再害怕想起那個逝去的好朋友,相反,他需要每天都想起一下,這樣彷彿好朋友就真的一直在他身邊,他會覺得更加有勇氣面對每一個天亮了。
偶爾,許筱還是會跨國發來簡訊。
簡訊依舊簡單,你還好麼?
而他坐在被暖冬陽光覆蓋的枕椅上,第一次,很認真地編寫了一條:我很好,我快要忘了我們原來那麼快樂過。
電話的那一端,已為人母親的許筱終於靜靜放下手機,釋懷地流出了眼淚。是的,她也很好,好到快要忘記了這些快樂了。大概所謂忘記,就是一直一直堅強地記得吧。因為,如果生命完整得沒有裂縫,陽光又怎麼能照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