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沒來,絮南連半分鐘都不願意等,轉身就開始爬樓道。而我提著兩籃東西緊跟其後,以她三個跨步上一樓的速度,我差點沒累死。不一會就來到了26號病房門口。可就在推門的一瞬間,絮南卻猶豫了。
她敏感地縮回手,彷彿觸到了刺般。
「怎麼了?」我問道。
她不語。
「到底怎麼了啊?柳絮南,快進去啊。」我追問著,上前就想推開門。不料她卻阻止了我,並不由分說地將我拉到了一旁的走廊轉角處,拽得我手腕生疼。
「我們,回去吧。」她說。
那一秒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絮南,你有點莫名其妙耶!」我非常不解地質問起來:「你從昨晚到現在,十幾個小時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買了水果也買了鮮花,現在到了門口你卻說要回去了。幹嘛啊?耍人也不帶你這樣的……」
「誰讓你跟著我來了,是你自己要來的!」她強詞奪理地喊起來。
「沒錯,我是想跟著你來,但你也默許了不是嗎!你現在這樣很不負責誒!」我也生氣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這次,她語氣冷淡地轉過身去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傷人的一句話。第一次嘗試著勇敢一點擔當一點地去幫助人,去在乎人,卻被人不遺餘力地玩弄了。換上任何人都會自嘲地大笑幾聲然後拍拍屁股走人吧,就當自己自作多情瞎了眼。沒錯,我葉景虹也決定這樣做。
可是,轉身的那一瞬我卻猶豫了。因為我意識到,如果我就這樣走了那麼這將是多麼俗的一個結局啊。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不經嘗試不去掙扎的惡俗結局,只要命運還沒有用生死的距離來隔開我,那麼我就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能。這是父親在世時教我的。
「你不去!行,我去。」我提著水果和鮮花衝向病房。
「回來!」她想阻止,卻來不及了。
門推開後,我先是被刺眼的光線給晃了下。接著視線慢慢清晰,和任何普通的單人病房無異。陳設整潔簡單,潔白的床單飄著消毒水的味道。一個中年女人半躺在床頭,頭髮盤起,戴著眼鏡正閱讀著一本書。從書的簡約封面來看,應該是那種比較有內涵的,總之就是打死我也看不下3頁的那種純文學。
「請問,你找誰?」她首先禮貌地打起了招呼。
「我,我……」我支支唔唔,這才發現絮南並沒有跟進來,只好瞎掰了,「啊,我是絮南的好朋友,聽說伯母您生病了,她在學校忙沒時間,所以我代替她來探望下您。」
「喔,這樣啊,快坐快坐。」她很熱情地放下書,面帶微笑地打量起我。
我將鮮花和水果放下,然後很不好意思地坐在了病床邊。
「絮南在學校還好嗎?」
「啊,很好很好,她很優秀啊,大家都很喜歡她的。」
「聽說她和雨嘉那丫頭在外面租了房子,唉,做父母怎麼能放心啊。」看來果然是絮南的媽媽,其實我第一眼就猜出來了。
「沒關係啦,有我……呃,有我們同學和老師經常去看她嘛。伯母您就不用擔心了。對了,伯母您身體沒事吧?」
「呵呵,病發時疼得厲害,自己都嚇了跳。後來到了醫院才知道是闌尾炎,做完手術現在已經沒大礙了。我本不想讓鄰居打電話給那孩子的,可是他們不聽……」伯母笑了,談及自己的女兒總是很溫暖的事情。我又想起了昨晚絮南拿著手機哭的樣子,事情的原委總算可以串在一起了。
之後我開始獻慇勤,一邊給伯母削水果一邊給她說笑話。那些笑話都是以前爸爸愛說給我聽的,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卻不知不覺記住了。現在當我說給伯母聽時,發現她也笑得很開心,果然大人們的品味都一樣啊。
後來從伯母的嘴中我還得知了,原來絮南也是單親孩子。在她很小時父母就離異了,但是伯母卻一直未嫁,獨自將她拉扯大。她情不自禁地就跟我說了很多,三歲時的絮南,五歲時的絮南,第一次拿獎狀的絮南,第一次摔斷了手臂的絮南,第一次負氣離家出走的絮南。當所有溫暖而細膩的片段組合在一起,我才愕然發現,這真的是一個生動而精彩的故事啊。
大概在每個父母的眼裡,自己的孩子都是一個傳奇吧。
不知不覺就呆了很久,這時我口袋中的手機響了。我知道肯定是絮南打過來的,那一秒,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後來每每想起,我都會為這個決定而自豪很久。
我的決定是——左手伸到口袋,靜靜摁下了手機的接聽鍵。
「伯母,其實昨晚絮南接到電話後都急哭了。這次她雖然沒有來,但是她肯定比任何人都擔心你,所以希望你別生她氣了。」
「呵呵,傻孩子。我怎麼會生她氣呢……」她想到了什麼,神色黯然了下來,「反倒是她,一定還在生媽媽的氣。」
「為什麼?」
「因為,因為……」伯母靜靜垂下頭,「可能她覺得我曾經對她做過很過分的事情吧?其實我一直想道歉,卻總是拉不下臉。而且我也希望她能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因為我太愛她了啊……」
我記得那個上午,天氣非常非常的好,明晃晃的光線夾雜著玉蘭花的清香飄進來。年過四旬的女人就那樣不加遮掩地在我面前哭了。良久,我聽到衣服裡的手機傳來微弱的掛斷聲:滴,滴,滴……
走出病房時,絮南正蹲在不遠的走廊處。她雙手環抱著膝蓋,沉默了很久才站起來來。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眼角處有淚水流過的痕跡。當時,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完了,這要讓她憤怒地一拳打過來,我受傷是小,驚動了整層樓的病人多不好啊。
果然,她毫不猶豫地伸起了手,並有漸漸握緊的趁勢。
那一秒我立馬蔫了,之前的什麼大義凜然什麼視死如歸什麼原則底線統統煙消雲散了。我縮著脖子大聲求饒起來:「柳絮南女俠,輕點,輕點……」
「自己說,打哪一邊?」果然有女俠風範啊,居然還先徵求我的同意。
「還是別打了吧。您看我熊貓眼才剛消退了點,這樣新傷加舊傷裡裡外外的真得掛一輩子不可了。」
柳絮南「噗嗤」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