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只到梨花薄 【回之卷 為伊判作夢中人】 宮殺
    袁鋮站在藍田玉台階上,得意地望了一眼裴元皓。

    這是兩人首次同時出現在議政大殿。他卻以勝利者的姿勢,將接受諸公群臣的禮拜。他盡量不去看裴元皓,但終究沒有辦法將他忽略。

    裴元皓面上冷然不動,沒有任何情緒地垂下眼簾。腳下是璨金的大理石磚,那樣孤冷的顏色,絕望地宣告他的挫敗。

    袁鋮冷冷一哼,心裡有說不出的痛快。裴元皓是魔鬼,是袁鋮自小不可逾越的一道障礙。繳了他的兵符,解藥握在手,足夠讓他俯首稱臣,這真應驗了統正不糊塗時的一句興歎——無解藥無兵符,裴元皓徹底完了。

    「裴元皓,今日讓你跪拜在我腳下,待明日開始慢慢折磨你。」

    簇新團龍朱紅纁裳在光影下閃著金輝,袁鋮面含一縷笑,本就陰狠跋扈的神情,愈發顯得高貴冷傲。

    正殿兩邊,斧鉞整肅的御林軍排列。觀禮的王公大臣、嬪妃命婦屏聲靜氣,一片默然。宮燈流水一般明亮,傾瀉到每個人的臉上,俱是帶著面具掩飾臉色的神態。

    袁鋮撩起錦服坐上龍椅,雙手按在雕花鏤空的扶手上,不自覺地用手指敲了敲。大欹國寶座歷經數代風雨,顏色依舊,金漆蟠龍栩栩如生。坐在上面,大有萬里江山穩坐之感。

    「裴大人,坐在上面真舒服,要不要上來試試?」袁鋮桃花一般的眼睛瞇了起來。

    裴元皓這才自若地抬頭,笑意從嘴角掠過,「殿下莫非坐不住了?」

    袁鋮陰毒又上來,大掌一拍想起身。

    趙公公小心翼翼地低喚一聲。袁鋮環顧周圍,一時發作不得,朝趙公公揮袖,「開始吧!」

    新君即位,眾臣參拜。三聲長呼迭次相傳,從殿外一直傳到殿中。袁鋮索性隨意地倚在靠背上,彷彿看見浩蕩儀仗如同一幅渲染成綺的長卷,濃墨重彩地鋪陳在他眼前。

    殿內不知何時沒了聲息,袁鋮抬眸。

    光線暗得幾近模糊。

    殿外有個白色的身影,臨風而立。薄唇如削,鼻樑挺直如雕,那對同樣有著戾氣的眼睛,冷冷地凝望著他。

    袁鋮猛地一驚。

    白色的身影順著紅地氈踏步而來,風飄在後面,蕊絮宛若春華,在浮雕飛天的琉璃殿粱上漫舞。

    「楊劼……」袁鋮的瞳孔急劇收縮。

    楊劼一步一步走上台階。此時殿內靜謐,諸臣神色各異,竟然無人上前。

    袁鋮盯著楊劼,忽然站起身,大聲指令御林軍,「這人從哪裡來的?你們快點阻止他!」

    「我才是該坐上龍位的人!先皇宣平唯一活著的兒子!」

    楊劼清朗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字字敲打在心上。

    殿內殿外一片驚呼。

    四周御林軍斧鉞亮閃,很快地將楊劼團團圍住。與此同時,隨著裴元皓一記長嘯,殿外武將侍衛在正祥的率領下,紛紛亮出刀劍,湧上台階,寒刀橫在袁鋮眼前。

    眨眼之間,人群分成兩派。雙方劍拔弩張,刀劍對峙。

    宣平三年那場政變,後宮慘遭血洗,除了靜心師太母女,絕對再無一人逃脫。而身為尚書右僕射的楊劼成了靜心師太的女婿,難道成親是假?如今連晟陽王裴元皓也捨身出來站在楊劼這邊,怎不讓人不相信?

    眾人眼光全都落在楊劼身上,似乎想從他身上尋找到一絲宣平當年的遺風。

    「裴元皓,你這個逆臣!」袁鋮咬牙切齒地大罵,「你為了謀反逼位,故意找了這麼個人混淆是非,離間君臣關係!」

    裴元皓料定袁鋮會這麼說,朗聲一笑,「那就煩請靜心師太吧!」

    滿殿綽綽人影,鴉雀無聲,唯有土黃袈裟的影子輕落在地毯上,窸窣有聲。燭火照著靜心半邊臉,明暗之際,勾起極柔和的輪廓。端麗的額頭,蒼白的嘴唇,歲月烙下的細紋,顯得她那樣哀傷,也那樣的無助。

    「諸位臣工,貧尼就是楊劼的親生母親……」

    一見靜心出現,袁鋮卻打了個寒顫,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他破口大罵:「你這個老尼姑,我父皇待你不薄,沒想到你一副蛇蠍心腸!女人全不是好東西!」

    裴元皓嘴角泛出一絲譏誚,不急不緩道:「是非公理自有論斷,殿下何必操之過急,先等師太敘完再作道理。」

    ……歲月如塵煙,靜心娓娓訴說那段往事,眼裡淚光閃爍。

    台下已經有人動容,接著欷歔聲一片。

    袁鋮做夢都想不到,淫靡頹廢的活法這麼快有了結果。他原是無限風光端坐龍椅正中,接受萬千臣民敬仰,眨眼之間卻與裴元皓形成兩股勢力,雙方勢均力敵,結局難斷。

    他不甘心,絕不甘心!

    「遺詔呢?你說宣平有遺詔,在哪兒?」他叫喊著,突然仰天笑起來,「裴元皓,莫不是你編造了遺詔?」

    裴元皓從容地環視大殿,對著一臉驚訝的眾人,緩緩道:「遺詔就在殿內!」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袁鋮全呆住了。人們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從頭上的殿粱到腳下的大理石磚,再到藍田玉的台階,始終難以猜測遺詔究竟藏在何處。

    裴元皓沉靜的聲音在殿內迴盪,「跟諸位差不多,其實裴某也不知道遺詔藏在哪兒。此殿除了朝會、重大典禮,幾乎是門窗緊閉戒備森嚴,就是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平日裡也根本無法私自進來。可是,宣平在藏遺詔的時候,身邊有位貼身管事!」

    風聲大作,火光搖曳,天際之間隱約有滾雷響動,又隆隆滾向遠方。大殿內的人屏聲靜氣,彷彿什麼都沒聽見,又彷彿什麼都壓抑著,等待一種時機的爆發。

    花甲之年的李公公從內側出來,二十年的掃地生涯,他的後背佝僂得比常人厲害。他顫巍巍地上了藍田玉台階,跪在金漆蟠龍的龍椅面前。他雙手探裡摸索著,嘴裡喁喁含糊不清,似乎在跟從前的宣平皇帝說話。在眾人惶惑不知所措之際,李公公肅然起身顫聲一宣,「宣平遺詔——」

    一方折疊齊整的黃綾出現在他的手中。

    那一刻,悲聲大放,群臣紛紛匍匐跪地。殿內響起喊殺聲,刀劍鏗鏘一觸即發。裴元皓縱身殺上台階,示意楊劼帶靜心等人撤走。

    袁鋮趁機後退,邊退邊瘋狂叫喊:「兵符在此!莫要亂了方寸!裴元皓有遺詔,本宮也有遺詔!」

    便在此時,天空濃雲驟然聚合,從南北城門又傳來隆隆沉雷聲,聲音越來越沉,似要震撼整個都城。

    袁鋮臉色慘白,他最後的獰笑聲在風中飄搖。

    「裴元皓,你我等著兵刃相見,我袁鋮是不會降服的!我要是死了,到了陰間地府照樣恨你!」

    就在這個夜裡,邰宸率四十萬三境大軍歷盡艱險,終於出現在都城郊外。這正是裴元皓佯裝順服於袁鋮,拖延袁鋮禮冠大典的原因。援兵一到,九萬王師尚未出動,裴元皓便毫不留情地發動了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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