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芷媚姐,你的想法我不能苟同。」阿梨目光瑩然,斷然道,「如若我把心掏給了他,我希望我是唯一的。」
芷媚搖頭苦笑,用一隻手在阿梨手上拍了拍,「若在兩年前,我也是你這般的傻。人世間的事複雜多變,男人對我們不過是一瞬的驚艷,只是一瞬罷了,成不了曲的。」
「不……」阿梨掙扎著想反駁,想告訴芷媚她和少爺就不會。可一想到楊劼,聲音變得弱了。她緩緩低頭,一彎頸脖宛然雪色,眸光盈盈更見嫵媚。芷媚默默凝視著,眼前鸞鳥花紋極華貴的貢緞,一眼可見千色萬縷繡工精良,不由無聲地歎口氣,「阿梨,你的命會比我好。」
最後一簇煙花劃過天際,映得整個覃府如瓊樓玉宇。漫天璀璨過後,天色愈加漆黑,絲竹聲笑語聲彷彿遙在天邊。綵燈然起來了,從後園到府門次第綻開,蜿蜒如一條巨龍。在這樣的夜色中,裴元皓的新府盛宴走向尾聲。
阿梨站在紫錦樓上,清風將酒香稀釋得愈加淡薄。府門一帶綵燈通明,御用黃蓋掌扇列位。一群花艷舞姬拂花穿柳,正魚貫向外面走去。中間的一位回過頭,阿梨知道,芷媚在向她道別。她抬手向芷媚揮動衣袖,依稀中,芷媚最後的話語在耳畔盤旋繚繞。
「他們說裴元皓大人閱女無數,卻從來沒有對美貌女子一擲千金過。他重金大修覃府,甚至連皇帝也幫他取悅你,說明他對你動了心。阿梨,不要犯傻。抓住他,楊少爺只是你少年時的一個夢,裴元皓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阿梨輕搖頭,望著耿耿皎月,心想,「芷媚姐,你還是不瞭解我。少爺何止是我的一個夢,他是我的全部啊!」
曲終人散,四下裡靜極了,陪著阿梨的只有梨樹婆娑的疏影。春天的時候,覃府的梨花是否像南州一樣的繁盛?阿梨還在遐思,卻聽得樓下有人說話聲,不覺低頭看去,只見正祥提著紗燈,引著裴元皓往這邊走來。
她一驚,撩起裙擺急急下樓,正要接住正祥手中的紗燈。裴元皓的臉色泛著紅暈,那目光也是迷離的,定定地看住她。阿梨一震,隨即低下頭,裴元皓露出笑意,猛一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他的身形不穩,幾乎是半倚著阿梨。呼出的氣息濃重,又伴著馥烈的酒氣,讓阿梨站立不穩,那股熱又膩得人極不舒服。
「大人,你喝醉了。」
裴元皓大笑起來,「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好久沒這樣痛快了!」
阿梨苦笑,問正祥:「大人喝了這麼多,你怎麼不勸阻他?」
「小的好多年沒看見大人這樣開心啦,心裡替他高興,忘記怎麼勸阻了。」正祥調皮地伸伸舌頭。
阿梨無奈,吩咐正祥一起將裴元皓扶到房裡去。轉過油漆透亮的屏門,前面橫排著一字兒的花牆,便是第二進。此處修繕得別緻幽雅,幾處亭榭,九曲紅欄的復廊盡頭就是裴元皓的寢房。房外竹影扶疏,與阿梨的房間隔水相望。
重重地躺倒在床榻上,裴元皓就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阿梨褪去了他的衣靴,又絞了熱棉巾給他擦臉,忙乎了半天,見正祥告退想走,便差他去廚房拿些醒酒的藥過來。誰知正祥一去不再回來,阿梨想想不放心還是自己親自去取。剛要起身,裴元皓的手動了動,一把拉住了她。
他的手勁很大,卻暖暖的。阿梨吃了一驚,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坐在他的身邊。
「開心嗎?」他問,聲音很柔軟。
「開心。」阿梨也低低地回答。
裴元皓不知為何滿足地歎了口氣,昏暗的燭光下,迷濛的眼裡有什麼熠熠的光芒在閃動,「自己還是少年的時候,有一次毒性發作,我痛得昏死過去。昏沉中,感覺自己站在疆場上奮勇殺敵,吼聲如雷,氣吞山河,大批大批的敵人在眼前倒下。醒來後喉嚨果真嘶啞,身上的痛苦卻消失了。這樣過了半年,毒性一直沒有發作,這是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次……我以為這該死的毒永遠不會纏住我了,很開心,拉著正祥喝了很多酒……」
他深深地呼吸,口中瀰散著濃重的苦澀,在他還沒把故事講完,已經灌滿了心口。
阿梨倒了些水,讓他就著碗沿慢慢喝,一手禁不住伸出,覆在他的額頭上。她的手柔軟涼滑,讓他說不出的舒服受用,甚至有了依戀的意念。
「就這樣陪我。」
他拉她更近。一側身,將發熱的面頰枕在她的小手下,閉起了雙眼。
阿梨並沒抽出手,默默地坐著陪他。直到輕微的呼嚕聲再度響起,燭花啵的一聲爆裂,一汪燭淚滾滾而下。
她無端地歎了口氣。
覃府的第一個夜,阿梨就是這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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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劼確實也思念阿梨。
也許是從小被伺候慣了,他一直以為阿梨只是生氣而已,過不了多久又會笑盈盈出現在他眼前。可十天半月過去了,阿梨的倩影總不出現,他的心便忐忑了。
裴元皓歡宴那夜,燃放起來的煙花把旅舍裡的客人都吸引住了。人們推開窗戶,對著覃府方向指指點點。特別是男人們,對裴元皓褒貶不一,議起他的姬妾卻個個眉飛色舞,時不時帶著酸澀澀的戲謔腔調。楊劼聽不下去了,獨自直奔覃府。
覃府上空煙花爛漫,楊劼默默地站在小巷僻靜處,心刀剮了似的難受。煙花散去,夜色漸重,他站得也累了,就想走回旅舍歇息去。出巷口沒走多遠,迎面顛過來一乘落簾單人轎,楊劼低著頭從轎子邊經過,卻隱隱聞得有股麝蘭的清香。
楊劼心境一閃,隱身到人家院牆角落,伸出頭偷偷觀察前面的動靜。那轎子在巷子口停了,簾子一動,從裡面走出一個女人。
覃夫人。
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波動不定,她似乎在吩咐著什麼,聲音很凝重聽不明白。楊劼還在納悶,覃夫人整了整身上黑色鍛氅,獨自一人進了巷子。
巷子前面就是覃府,她去幹什麼呢?
帶著這個疑問,楊劼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