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生日。」
「這、這麼重大的宴會,我怎麼能--」
「我有需要你的地方。」他截斷她的話。
他是說需要嗎?他想做什麼?
「你--」
「別吵我,我得把這些簽完。」他堵住她的話。
她閉上嘴,不自覺地咬牙。他真的毫不在乎她的感覺是吧?
她是否該佩服他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絲毫不作假的個性?
還是氣他這種既無禮又無理的態度?
等到了延宅,她幾乎不敢下車,因為眼前如中國庭園般的古典建築,就像電視劇裡拍古裝戲時的場景。
市郊的現代豪宅遍佈,但她從沒有見過像這樣的宅邸。她立刻為自己簡單的上班族打扮感到格格不入,開了車門後遲遲沒有動作。
「你在幹什麼?」他不耐的聲音響起。
他傾身看她,臉孔離她好近,她立刻往後一縮,身子又不舒服了起來。
他直起身子,眸中有怒氣。「要我抱你進去嗎?」
她忙不疊下了車,跟在他身後。
她以為電視劇裡的場景又會突然出現,譬如僕役或保鏢之類的人物。但他們一路進去,竟然四處無人,偌大的庭院如森林般幽靜。
她跟著來到大廳,才踏入便想轉身逃走,因為眼前看到的不是期待中的盛大宴會,而是靜悄悄的廳堂上坐了三人,此時全轉頭看向他們。
一名灰髮中年男子坐在桌首,眼神諱莫如謎,臉上的表情也屬於陰暗,看來就是不常笑的人。他兩邊各坐了一名華服女人,年齡差上幾歲,姿色卻都不凡。
這就是她真正的老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他不似那種高高在上的人,但的確讓人覺得不易接近。
「爸、媽、二媽好。」
「唐兒呢?」延萬謨問道。
「在路上了。」延瀟若無其事地回答,並沒有主動介紹她,只是逕自坐下,示意她坐他身邊。
湘音因為太過手足無措,硬邦邦地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連腳疼也忘了,像個機器人似地挨著他坐下。
「這位是……」較年輕的女人問,眼光顯得奇異地光亮。
「我同事。」
「真好,同事又同伴,這樣不是朝朝暮暮了嗎?」女人笑了。
「您、您們好。」湘音應該臉紅,但臉色卻是蒼白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想糾正那女人誇張的說法,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機械式地問安。
二媽,那該是延唐的母親了。湘音一手盡量不被人察覺地按著小腹,沒有真正去看任何人。
延瀟沒有再接口,伸手幫大家的茶盅添滿茶。湘音心裡很慌,不解他為什麼像是默認根本於虛烏有的事?
「延唐又遲了?」延瀟的母親聲音平淡,但含意明顯。
「他在公司責任重,連睡都睡不好,這幾天又瘦了。」延唐的母親埋怨地看向延萬謨。
「我會多幫他的。」延瀟溫和地打圓場。「爸,賀禮很多,我都送到您花園房去了,您有空慢慢看。」把話題轉開。
「你是哪個部門的?」延萬謨突然問她,湘音嚇了好大一跳,心跳幾乎停了。
「我、我是延唐的特助,剛來總部幾天而已。我是城東分部調過來的。」她說得又快又急。
「過來才認識的?」
他是在問和延瀟認識吧?「是、是的。但是我們--」
「我去分部開會時認識的。」延瀟截斷她的話。
「是延襄理--」她努力要澄清升職的經過,但延瀟卻不合作。
「看她能力強才調過來的,公私我分得很清楚。」
他到底在說什麼?她能力強?他們又有什麼私事?
「我只是延襄理的特助而已。」她終於提高聲音強調。
這一來眾人都靜下來看著她,湘音整張臉脹得通紅,他們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分明是在此地無銀三百兩,越描越黑!要再繼續解釋嗎?搞不好會弄得更糟……
「她是我的特助沒錯。」延唐突然走進大廳,笑意盎然又從容不迫,一點也不像是遲到了讓大家等待的那個人。
延唐坐了下來,向眾人問好。湘音暗暗吁了口氣,慶幸自已終於不再是眾人的焦點。誰知延唐忽然向她擠擠眼。「讓你跟哥整天獨處一室,是我失策啊!只要你開口,我隨時可以把你調過來,只跟著我一人。」
延唐這又是在做什麼?湘音愣在那裡。他沒有幫她解釋清楚,反而進來攪局!這兩兄弟到底在搞什麼?
「你的女朋友不是Snina?」大夫人開口了。
「不是啊。」延唐一副無辜的表情。「我一直在等最合適的女人,我眼光可高了。」說著目光又飄向湘音。
湘音迷惑地看著延唐,他的這一面是她從來沒見過的,輕佻得近乎無賴,難道正是同事警告她的那一面?
以往她所見到的那個溫和熱心的延唐,竟只是她的錯覺嗎?
「你公事先照顧好再說。」延萬謨沉聲道。湘音背脊起了寒意,延唐卻像是滿不在乎,笑著啜了一口茶。
湘音根本不敢去看延瀟,因為自己太過緊張,身子的不適竟然淡了些,但如果冒險看他……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把她帶到這裡來,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因為他根本不是那種人。
那他是哪種人呢?湘音心思又亂了。自己才剛認識他,因為彼此近來怪異反常的感應,莫名其妙就牽扯上了。但有一點他說對了--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這種失控的感覺,從幻覺開始的第一天起就揮之不去,讓她陷入越來越深的恐慌。
他說要找答案,這樣就找得到嗎?強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能改變什麼?
「爸在問你話了。」延唐嘻笑著喚回她的注意力。「被我們的陣仗嚇到了嗎?別擔心,有什麼我幫你罩著。」
她漏聽了什麼?「對、對不起。」她結巴地問:「請問--」
延萬謨蹙眉的樣子和她認識的某人很像,尤其是某人聽到那三個字之後。
延萬謨重複:「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她想也沒想就回答:「我家裡什麼都沒做。」
延唐噗哧一笑,延瀟渾身上下不悅的氣息愈發濃重,她有些笨拙地解釋:「我家人都不在了,只有我一個人。」
二夫人的眼光很明顯地不屑起來,大夫人的神情則很詭異,但她沒有去細看。
幸運的是,延萬謨沒有再問下去,好像一個回答就足以決定一切。
「叫他們都進來吧。」
延萬謨這一聲像是開啟了芝麻大門,忽然間湧進了侍者和賓客,美食美酒在最短時間內鋪陳完畢,十數位衣著講究的貴客輪流向延萬謨祝壽。
湘音完全被跟前不太真實的景象震懾住,呆呆地坐著,直到被延唐拉起來。
「你怎麼不吃點東西?」
她本能地就往後退,將手臂從他溫暖的手中抽離。
延唐眼中浮起笑意。「怎麼啦?你也開始怕我了?」
她有些詫異地說:「我沒有怕你啊。」
她看著眼前這張俊秀的臉龐。他真是好看,雖然眼角的笑意玩世不恭,但她察覺不到任何對她的惡意。
「那你倒很特別。」他挑起老高的一道眉。「公司裡沒人要你小心我嗎?」
「有是有。」她老實地回答。
他則噗哧一笑。「你真有意思,我把你調過來果然沒錯。」
「你--真的是因為工作需要才把我調過來?」他剛才的言行讓她不得不懷疑。
「被看出來了?」他輕笑。「我這人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也不必太多心。我愛玩,但玩不出什麼危險來的。」他兩手攤開。「你不是說不怕我嗎?」
她很小心地看了他修長的手臂一眼,又回到那晶亮迷人的雙眼。「你是我的直屬上司,我只希望一切公事公辦--」
他放下手臂,嘖嘖歎息。「湘音,你直起來像根木頭,嫩起來像只怕生的小白兔,我真的很好奇,我那大哥會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迷惑地蹙眉。
「去,去拿吃的。」
他推她一把,她腳下踉蹌一步,及時吞下口中的痛呼。
她立穩身子,聽到有人叫喚延唐,是二夫人,她趕緊從他身邊走開。
四周的人笑語如珠,有人走過身邊時便傳來淡淡的香氣,水晶高腳杯輕撞的聲音如銀鈴般好聽,湘音卻覺得自己快溺斃在一個陌生的大海中,就算求救也沒人會注意到。
她悄悄從一扇門中溜走,想著有人問起就說自己在找洗手間。但她也不敢亂走,跟著一名侍者來到廚房外頭,就找了一個陰暗的角落靠牆站著,按摩自己發疼的腳踩。
禹湘音,原來你是個膽小鬼!雖然這樣責備自己,還是無法強迫自己回到那個讓人眼花撩亂的陌生世界。老闆的壽宴,她卻連個禮物都沒帶,更別提根本不在邀請名單上了。
那個霸道的男人,便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她離開時不敢四處張望,怕引起他的注意而沒有辦法脫身。
他毫無疑問必然又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她已經習慣了四周人總是投向他的傾慕眼光,這只有使她更希望離他越遠越好。
越跟他相處,就越不瞭解他。他把她帶回家來,根本沒有道理。至於延唐的態度,就只能用莫名其妙來形容了。
她覺得身不由己、手足無措,而她最討厭這種感覺。
「你在這裡做什麼?」
有些嬌嫩的女聲質疑著,湘音倏然直起身子。
「啊,我--」
「你該不會是想躲起來吧?」
是二夫人,眼中有些看好戲的神情,湘音忙不疊地彎個腰就想走開,二夫人又開口了。
「我家唐兒也許是條更大的魚,但絕對比延瀟要難釣得多,你明白嗎?」
她僵在那裡,好不容易才擠出聲:「夫人,您誤會了,我只是萬洋的員工--」
「也是。延家還沒有低下到攬員工入室的地步。」二夫人眼中閃著忖度。「我家唐兒愛玩,你不管怎樣都不能當真,我這是為你好才說的。」
「對不起,我、我得走了。」湘音再也待不住,忍著腳疼快步走開。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誤會?她什麼都沒有做啊!湘音簡直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但她有一種感覺,辯解是無法讓那名貴夫人釋懷的。
不同階級的人,彷彿連言語都無法交會。她不懂那二夫人怎會那麼快就跳到那麼荒謬的結論,而又似乎聽不進她說的任何話。
很可怕,像是平行卻不交會的兩個世界,看起來明明一樣,卻是有如異星球。
而她一點也沒有想要一探那個星球秘密的念頭。
她走回轉角,忽然聽到談話的聲音,腳步自動停了。
「你怎麼連自己女伴兼下屬腳受傷都沒注意到?」
「我連看她一眼都受不了,為什麼會去注意到?」
湘音眼中升起霧氣。
「那你幹嘛還拉她回家?」
「爸要看到我身邊有女人,我就找一個最保險的,這對雙方都好。」
「我看她應該是最危險的才對。」
延瀟淡淡地說:「你從一開始就完全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