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延唐一等她離去,就雙眼閃亮地盯住延瀟。
「你在公司怎麼玩隨你,不要玩到我頭上。」延瀟有些無奈地說,手上開始收拾隨筆記錄。
「你命令起她來好像已經很上口了嘛。」
「是誰把她丟給我的?」
「她很好用嗎?」延唐一語雙關地問。
延瀟歎息地瞥他一眼。「今晚的宴會,你不去的話,自己看著辦。」
走了。
延瀟進辦公室時,湘音正打完報告存檔。她沒有抬頭看他,但身體似乎讓她沒有辦法不感應到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道視線。
「做完了?」
她點點頭。
「跟我走。」
她站起身來,張嘴想問去哪裡,又決定閉上。在內心歎口氣,把外套拿了,跟著他出去。
午餐時間,公司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讓她詫異的是,他出了門就上計程車,把她帶到一間離公司較遠的餐廳。
這個地方古色古香,頗有茶藝館的風情,用色卻頗為大膽,黑紅相間,他們被帶進一個隔間隱密的包廂中。
當門被關上,湘音心頭湧上驚慌,身體的不適被狹小的空間加倍引發,她雙手開始顫抖。
他突如其來越過木桌握住她的右手,她驚呼一聲,用力要抽回。
「忍著。」他咬牙說道,面上透出的幾乎是怒氣。
如同灼燒的感覺從他手掌傳來,她知道這是不太可能的,但那種燙熱卻如此真實。
「你為什麼要這、這樣?」她問。
「我一點也不願這樣做。」他眼神凌厲。「但卻有一種力量在驅策我,我一定要搞清楚。檔案上說你是本地人?」
「是的。」她極力保持清醒,不被暈眩的痛感征服。
「你家裡有誰?」
「都沒有了。我母親在我十歲時就病逝,我不知道父親是誰。我在一家算是很有制度的孤兒院長大。」說得簡單又不卑不亢,因為是告訴別人無數次的過往,心情已不再那樣寂寥了。
他沉默了半晌。「你一個人住?」
「嗯。住小套房。」
「男朋友?」
她臉脹紅了。「沒有。」她又要抽回手,他卻不放開。
「你這半個月來業績一落千丈,為什麼?」
她能說嗎?要怎麼說?
「我……這是我私人的事情。」
他眼中毫無憐憫。「這已經不是你私人的事情。」
他應該是指公司,但她卻覺得他另有所指。
看她沒有回答,他握緊她的手,力道不大,但那份灼燒感更強了,她痛呼出聲,他眼中怒火燃起,終於把她的手甩開。
「回答我!」
她揉著手,強忍住想逃開的衝動,終於說出來。「我前些日子每天都會看到幻象……看到一張很美、卻很可怕的臉,想要殺我……」
他蹙起眉。「幻象……什麼樣的臉?你不認識嗎?」
她猛烈搖頭。
「是男是女?」
「我……看不出來。」她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這整件事確實很荒謬。
「為什麼想要殺你?」
「我不知道!」
「你說前些日子,那現在不會了?」
她點頭,有些害怕說出口,怕把那惡夢又帶回來。
「從什麼時候停止的?」
「第一次……來這裡那一天。」
他眉頭攬得更深了。
「你以前有過類似的幻象嗎?」
「從來沒有。」
他終於停止問問題,兩人點菜後房中沉默下來。湘音閉上眼專注在調節呼吸上,難受的感覺淡了些。
「我和延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長他一歲,今年二十八。我家是南部大亨轉戰國際建立起整個集團的,應該算是全國十大之一。我從沒交過女朋友。」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小聲問。
「醫生要你好好認識我,不是嗎?」他聲音平平地說:「現在開始問我問題,我說停才能停。」
她鼓起勇氣直視他。「延特助……在公事之外,請你不要隨便指使我好嗎?」
「這也算問題嗎?」
「我是認真的。」她努力堅持。
「原來你也是有脾氣的。所有報告都說你是個爛好人。」
「我才不是。大家都對我很好--」
「我知道,只除了我以外。」
她閉上嘴,眼光移開。
「那麼『請』你問我問題,可以了嗎?」他硬邦邦地說。
「你有什麼事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不直接說就可以了?」
「你不問,我怎麼知道你想知道什麼?」
她抿緊嘴,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居然敢跟上司頂嘴。
他的眼光又轉為極度不耐,她真的不想搞砸這個午餐,終於開口:「你……最近有作過什麼惡夢嗎?」
話一出口,湘音才覺得毛骨悚然。她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她在想什麼?
「完全沒有。」他斬釘截鐵地答。「我很少作夢,就算有也很少是惡夢。」
「你說你沒有女朋友……」她困難地問。「是因為……以前碰過什麼討厭的女人嗎?」
他看她的目光很詭異。「答案也是否定的,我對女人都很好,你沒聽說嗎?」
湘音垂下目光。
「我沒交過是因為忙,也是因為沒有碰到真正動心的對象,我一點也不討厭女人。」
「只除了我以外。」她低低重複他剛才的話。
他沒有接口。
湘音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想,她下意識裡是不是希望他也有幻象,說不定就能解釋她的幻象?但一個人有這樣的毛病就很奇怪了,哪會還有第二個人呢?
「你相信前世這種東西嗎?」她問出了以前的自己絕不會問的問題。
「一點也不信。」他撇嘴。「你信那種鬼東西?」
「我以前也不信,但最近這些奇怪的事情……」
「要是前世能注定今生的話,那今生豈不是不用活了?」他漠然地說。「前世會注定今生,那今生連今生都改變不了,哪還會影響到來生?那不是只有一生就斷了影響力?還是每一生都一模一樣地活?這整個是什麼白癡邏輯?」
被他這麼一說,的確是毫無邏輯的說法,她原就是實事求是的人,無法加以辯駁。
「如果是冥冥中注定,那顯然我們應該是死敵。我讓你生病、你讓我厭惡。好,我就證明給你看,宿命什麼的,都是狗屁!」
他忽然起身繞過桌子,把她拉了起來。她驚呼著,整個人往後縮,他緊握她雙臂不放,居高臨下俯視她,口氣幽冷:「要吐要昏都隨你,但你最好盡力忍著,跟我一起努力--因為我最恨身不由己的感覺,這輩子我還沒逃避過什麼,現在也不會開始!」
說完,他的嘴封住了她的,湘音霎時感覺眼前出現紅霧,頭痛欲裂,她嗚咽著,不敢相信他竟會這麼做!
她掙扎,雙手卻推不動他。有什麼像要穿透她的腦袋,淚水流下雙頰,她嗚咽著。
「振作一點!」他嚴厲的話語揉碎在她唇間。「你想要一輩子這樣病下去嗎?人定勝天,不管是什麼該死的原因,你都要克服它!」
她不自覺地雙手絞住他的襯衫。他的話在她心中震盪,她在游移的意識間緊緊攀著一個意念--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不管怎樣,她一定要去試……要去試……
她感覺到他的唇,初次被吻的感覺是如此巨大的驚嚇,竟壓過劇烈的疼痛。他的週身被怒氣環繞,他的雙唇卻是意外地柔軟,他沒有施加過度的壓力,而是輕柔地輾轉……
疼痛的迷霧越來越濃,她終於忍受不住,身子虛軟下去。他中斷這個吻,把她緊緊按在胸前,支撐她的全身。
「你已經過了第一關。」他沉聲說:「做得很好。」
她喘息著,淚水沾濕他的前襟,口中的甜昧卻非常苦澀,但她心中升起希望--
這個強硬冷淡的男人,可以幫助她吧?她可以……相信他嗎?
湘音完全不記得午餐吃了什麼,好像是被他勒令吞了半碗飯,而她居然沒有吐出來,她簡直不敢置信。也許是那兩道逼人的目光滿含挑釁,逼出了她蟄伏已久的不服輸意志。
下午的工作極為忙碌,這幫了她大忙,因為她根本沒有空閒去想午餐時的事,甚至沒有太過注意他。
但今天的驚嚇還沒有結束,六點一到,他隨手拿起外套便說:「跟我走。」
「但……現在已經下班了。」她抗議。
「還沒有。」他滿不在乎地說:「家庭宴會也是『萬洋』商機的中心點,我們的延唐不該只有一個特助到場。」
她不太相信他的話,然而她能拒絕嗎?他似乎不是會接受任何「不」字的人。
但是……家庭宴會?光聽她就慌起來了。
「這是你們家族私人聚會的場合,我不能去打擾。」
「『萬洋』大少帶回家的,有什麼打擾?」
那只有讓湘音抗拒感更強烈,她猛烈搖頭。
「我不是你的誰,不能這樣。」
他挑起眉。「你想當我的誰嗎?」
「不想!」她想也沒想就衝出口。
他懶懶地把她的外套從椅背上拿起來,塞到她手中。「那好,我們兩個都很安全。動作快一點,別讓他們等。」
公司長長的走道今天擠滿了人,有一個新產品發表會剛結束,在下大廳幾級台階時,湘音後頭的一個女人在聽手機,腳下不小心踏空,整個人壓在湘音背上,尖叫著和湘音同時倒地。
延瀟立刻傾身將都女人小心扶起。
「你還好嗎?」他聲音溫柔而擔憂,眼睛審視那女人斷掉的高跟鞋跟。
「沒事--」那女人抬起頭來,眼睛立刻睜大,聲音哽在喉中,臉孔飛紅了。「我……我……你……」
「小心站好。」廷瀟微笑,確定她站穩了才放開手。「可以走嗎?」
那女人無助地仰視他,連話都說不出口。
湘音已經站起身,雙眼也睜得大大的。
這就是世人面前的他嗎?她彷彿不認識他了……
那樣的微笑,那樣的關懷,她雖然看不出別人看到的俊美面孔,但他散發出來的暖意是如此真實,在那一瞬間,她也怔忡了。
然而,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也跌倒的她,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敏銳地感受到這一點,發疼的腳踝並不讓她難受,而是心裡一個小小的角落無故地疼痛……
誰會去注意一個自己排斥的人呢?誰又會特意去關心?
但她……又何必去在意他關不關心?她不是早就知道他對她的感覺?
他轉身時她趕緊低下頭去,藏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走吧。」他已經大踏步領頭走出大廳,身後留下滿滿一廳人驚艷的眼光。
她努力跟上他的腳步,不顧自己疼痛的腳踝,設法不讓自己顯得跛行。
上了計程車,他打開公事包看文件,沒有理會她。
她和他這樣坐車,好像已經成為每日慣例。他不開車,也不坐自家車,喜歡計程車的方便和平凡。和他同車是種酷刑,他卻執意要她跟著他到每個分公司跑。
但她從沒有到過延家。隨著每一分過去,她心裡的忐忑又增加一分。
「請問……家庭宴會是要慶祝什麼嗎?」她怕打擾他看公文,卻又忍不住要問,彷彿多知道一些,等一下就會比較不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