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寶面試的地方是一間私人工作室,老闆是個大概二十多歲樣子的男人,人很親切,讓我們叫他的英文名字「Tim」就好。不知是不是藝術家都喜歡把頭髮留長束在腦後,不過他這樣倒是挺妥帖的,他有一張偏向歐化的臉,清瘦卻也輪廓分明。
Tim將美寶帶到裡面的辦公室去了,我百無聊賴地在會客廳等著。
會客廳的牆壁上掛著不少照片,我走過去仔細看這些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吸引了我的視線。
照片不過是拍下街邊的一張長椅而已,構圖很簡單,應該是黃昏時分拍攝的,整個色調已經呈現陽光漸暗的頹勢,卻有一種鈍重的美感。
讓我注意到這張照片的原因是我認得這張長椅,它就屬於離我家不遠的街心公園。沒有人比我更熟悉它,在那些難過低落的時候,我總是坐在那兒,看著天色變幻直到星光像淚水一樣在夜空裡湧動。
我呆呆地看著這張照片,其中滲透出的孤獨感一下子就抓住了我。這張長椅陪我度過了好多寂寥的時光,它承載過我那麼久,現在它和我面對著面,記憶深處所有細枝末節的感傷都在這一瞬間席捲而來。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下意識地就想要撫摸一下它。
忽然另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心裡一驚,慌張地回過頭,一束目光和我撞上,他說:「不要去碰照片。」
我想要辯解兩句,而一看到他的臉就把要說的話都梗在了喉嚨裡。
是一個穿著白襯衣和牛仔褲的男孩子,他額前的頭髮略微遮住了眼睛,透過發與發之間的縫隙,略微狹長的眼睛被長長睫毛覆蓋,眼眸很黑很黑,眼神裡透出陰鬱。我感覺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睛裡。很直接,絲毫沒有顧忌,他就這樣看著我。我的心臟跳得前所未有的快,胸腔都快承受不了這劇烈的跳動。
他的臉像是最好的雕塑家用刀子刻出來的一樣,每根線條都彷彿在宣告這與生俱來的驕傲。他站在那裡,在這空間彷彿身外物都不存在了,只有他,如一道強光劃過我一直漆黑的天空。
我和他對視著,我從沒有被人這樣盯住過,從來沒有。
我努力想移開視線,時間卻在這個點被膠著了,渾身都動彈不得。一秒一秒的時間從我和他面前流過,空氣裡彷彿有悉嗦作響的微小聲音,是視線和視線在摩擦嗎?
他一直抓著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瘦,很白。
「我……」我艱難地開口說出了這一個字,又沒有再往下說的勇氣。他不經意地鬆開我的手,然後淡淡地說:「你喜歡這張照片?」他仰起頭看著照片,下巴的弧線揚成一個完美的角度。
「嗯,因為我知道這張長椅,它雖然很普通,但是卻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現在在照片裡看到它,好像和它更親近了。」冒冒失失又說了這麼多,而男孩若有所思地盯著照片,並沒有回答我的話。
「葉哲,你來了?」Tim和美寶從裡面辦公室走出來,Tim和這男孩打招呼,原來他叫葉哲。
美寶走到我身邊,一把把我攬在懷裡。她特別用力,我幾乎都沒站穩。「詠詠,明天開始我就在這裡兼職了哦。」
叫做葉哲的男孩走到Tim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就匆匆轉身離去,他的背影留在我的視線裡,寬寬的肩膀,個子很高。
Tim說葉哲是他這間攝影工作室的特約攝影師,葉哲也和我們一樣是大學生,卻在攝影方面早早展現出不俗的才華。我剛剛看到的那張長椅的照片便是葉哲拍的,他的作品已經被相當多的攝影機構發掘並希望他能加入,而他倒是從未接受過任何邀請。Tim的工作室他也很少來,只在有興趣的時候過來拍些照片,並且從來不會拍任何人物。
這些是Tim跟美寶聊起工作室的情況時說到的,我坐在一旁靜靜聽著,雙手搭在膝蓋上卻覺得膝蓋在輕微發抖,我每次緊張的時候都會這樣。有些情緒偷偷地在我心裡蔓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