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日頭隱沒,紀承歡才站起來,因為蹲的時間太久,短暫的暈眩後,她扶住牆壁,努力緩解自己的情緒。
承歡覺得,自己彷彿是被丟入黑暗中獨自前行,她不知道前方的路上有什麼東西,她只能往前走,連返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嬉水也沒有離開,她躲在樹下想,承歡獨自一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不知道自己的過往,好像是一張白紙,被風一吹似乎就會撕裂。
天空逐漸下起雨來,承歡踩著雨點往家裡跑,橫穿馬路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沒有腳的鳥兒,不知道來自何方,不知道歸往何處,她只能不停地往前飛,不能喘息或者停留。
承歡到家的時候,看到隔壁空置的房間突然亮了燈。她的心咯登一下,不知道是誰搬了進來。
她一邊絞著頭髮上的水,一邊拿鑰匙開門,身後一把溫潤的男聲響起,他說,給你毛巾,不要著涼了。
這句話,像是黑暗裡突然點亮的燈。
承歡轉過頭,就著過道裡昏暗的光,看到男生清俊的臉,以及他直抵人心的溫暖笑容。
他抬了抬手裡的毛巾,承歡匆忙接過來,然後說一句謝謝。
她開門要進屋子的時候,聽到他說,你好,我叫沈素朗。
她點了點頭。
他又說,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見過面。
承歡轉過頭,努力想要回憶起男生的面容,卻最後還是徒勞。
素朗說,你去我家坐坐吧。
外面下著雨,雨點敲打在玻璃窗上,似乎是一首夜曲。
素朗盤腿坐在地上,他說,我知道你叫紀承歡。
承歡轉過頭,對他無力地笑笑,連你都知道我叫紀承歡,而我卻不知道自己的過往時光。
素朗回憶起見到承歡的情景。
是六月初,烈日當頭,陽光猛烈的似乎要把大地烤融。
素朗從輔導班出來,看到車站裡正在等車的女生,突然之間就倒了下來。
素朗急忙跑過去,看到女生整個臉都泛了白,虛弱的彷彿隨時都會出事。她的額頭微微沁出汗來,嘴角卻抿成一條堅毅的弧度。
素朗把女生送到醫院,醫生說只是營養不良而造成的暈倒,並無大礙。
素朗呼出一口氣,心裡的那份擔心總算落了下來。
素朗出去給承歡買吃的,當他再回到病房時,只有空蕩蕩的床。
護士解釋說,病人自己堅持要走,攔都攔不住啊。
承歡托著下巴聽素朗敘述,素朗說,你還真是一個倔脾氣的人。承歡哈哈地笑了出來,然後說謝謝你。
承歡回想起那日,因為長期在烈日下奔走,導致她短暫的昏迷,昏迷的前幾秒,只覺得整個人輕的彷彿一根羽毛一樣,隨時就要飄上天空,然後整個天就黑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是嗆鼻的藥水味以及滿目刺眼的白色,有那麼一剎那,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失憶剛醒的時候。護士開玩笑地與她說是一個好心帥哥把她送了進來,不然說不定她就橫屍街頭。
承歡未做任何答覆,只是毅然拔掉了手上的針頭。她對護士說,幫我謝謝那個人。然後推開她們就走了。
轟隆隆的雷聲一陣接一陣,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色。
承歡只是輕微地啊了一聲,然後聽到素朗堅定的聲音,你在哪裡?你不要怕。
然後她聽到他啪地打開打火機的聲音,微弱的燈光,以及他近在咫尺的臉。
承歡與素朗就這樣坐在黑暗裡,甚至能聽到對方微弱的呼吸。
素朗與承歡說起自己的童年,是在家人嚴厲管教下度過的,整天關在書房裡,見不得外面燦爛的陽光。
他問承歡,你的童年是怎樣的?承歡啞然,她說我失憶了,我來找個城市,是為了找一個叫琥珀的人,我希望他幫我尋回記憶。
承歡聽到素朗低低的歎氣聲。
後來,燈亮了,承歡起身告別,謝謝素朗搭救過自己,以及謝謝他的毛巾。
素朗看著她家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剛剛承歡的臉,他知道,自己心裡彷彿有一條蟲子在啃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