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嬉水拿著望遠鏡看著承歡走遠的背影,承歡若有若無的一回頭,正好捕捉到她的眼神,剛毅的,無知無畏的,給人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
嬉水覺得,承歡整個人都橫生出一股伶仃的美,瘦弱但是堅定,她的背上背了一個巨大的包,彷彿是一隻蝸牛,走到哪裡,都有背負著自己的希望和堅強。
承歡不會知道,有一個叫沈嬉水的姑娘,每天都拿著望遠鏡站在對面樓的樓頂上。她已經對她的生活習慣瞭如指掌。她會在早起的時候喝一杯溫的開水,然後給蘭花澆水,向陽的那株綠色植物長勢十分喜人。她習慣赤腳走在地板上,有時候皺眉,有時眼神落在遠處,沒有焦點。她的房間天花板上貼滿了紙。
嬉水十分好奇,那些紙上到底寫著什麼呢,以至每次承歡撫摩它們的時候,眼神柔情得能掐出水來。
嬉水不知道這個姑娘身上到底掩藏著怎樣的故事,是什麼力量讓她在街上日復一日地尋找那個叫琥珀的男子。她拿起放在自己腳邊的皮夾,打開來,內有一張照片,是尚年幼的承歡,眼神像鳥類一樣警覺,笑的時候嘴巴抿成一條堅毅的線,讓人覺得無堅不摧。
嬉水突兀地笑起來,真是十分惹人喜愛的姑娘。她回想起自己在火車站與她的頭一次照面,看到她蜷縮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睡夢中也是微微皺著眉毛,眼角還留著深深淺淺的淚痕。
嬉水也是無奈之下才選擇摸她的錢包,只因這年頭,人人都對小偷十分警覺,自己想找空子下手自然是難上加難。
她知道這個女孩定是十分勞累困頓,才會睡得如此沉。她不知道承歡是否在做夢,只是在她離開的時候,承歡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嬉水一驚,以為她甦醒過來。沒想到看到她在喊著琥珀琥珀。嬉水呼出一口氣,輕輕地把自己的手臂從她冰涼的手中抽離出來,然後說一聲對不起。最後急速地離開了。
嬉水沒有想到,兜兜轉轉又讓自己再次遇見她。
嬉水從陽台上跳下來,這個時候短信發了進來,嬉水翻開來,白底黑字,她今天幹嗎了?嬉水的手指在手機上快速的翻飛,她說,她出門了。
嬉水看著外面被電線分割的天空,覺得迷霧越來越大,人生真的很有趣。
那天,自己一邊踢著石頭一邊走在路上,身邊有一輛寶馬緩緩跟在她的身邊。嬉水開始還不以為然,後來漸漸覺得事情不好,於是拔腿開始跑,哪知寶馬也步步追緊,跑到沒有路的巷子盡頭時,嬉水看到寶馬守在路口,從上面走下來一個女子,戴著墨鏡,挽著LV手袋,她的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女子走到她面前,保養得十分好的面容,加上又化了十分得體的妝容,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嬉水想,女人和女人就是不同,自己所住的地方,那些大媽大姨,她們的青春已經被生活的瑣碎磨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其濃重的市井氣,天天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為了不讓自己吃一點點的虧而與鄰居爭吵得面紅耳赤。
而眼前的女人,顯然與她們不是同一階層的,她沖嬉水溫和地笑,說,你跟我上車。是溫柔的口吻,但是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
嬉水撇撇嘴,跟她上了車,車裡的香水是好聞的熏衣草味道。女子把一疊材料扔掉了她的面前:「沈嬉水,我已經打聽過你。你平常所做的一些事情是見不得光吧。」
嬉水轉著眼珠子呵呵地笑,說:「既然你來找我,那麼想必已經把我的事情摸得很透徹了,我做些什麼與你無關吧。」
女子的嘴邊綻放了一朵花,她說:「我只要你幫我盯牢材料裡的那個女生就可以了。她有什麼舉動你隨時向我匯報。」
女子補充道,「我知道你最近手頭很緊,你放心吧,該付的錢我一分不會少給你。」
嬉水打開材料袋,看著照片上的女生,心突然咯登一下。女子說:「你見過她了吧,在火車站的候車室。」
嬉水努努嘴巴:「你怎麼像X光探照器,什麼事情都瞭如指掌。」
嬉水對上女子的眼:「我要拿這個數。」她伸出一隻手。女子爽快地答應了,她說:「一萬麼?如果你事情辦得漂亮,我還會多給你。錢不是問題,會匯到你的卡上。」
嬉水沒料到這個女子如此大方。女子看著嬉水歡喜的表情,覺得這個頂著五彩斑斕雞窩頭的女孩其實也算可愛。
女子不急不慢地說:「既然拿了我的錢,就應該遵守我的規矩,你不該知道的不該問的,一律不要多管。」
嬉水聳聳肩膀,做出一副我只要拿錢其他無所謂的表情。
嬉水看著寶馬女子絕塵離去,她站在那裡,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會以怎樣的勢頭發展。不過她沈嬉水向來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人,她從來不會虧待自己,有些事情多想幹嗎,無非是給自己徒增煩惱,走一步算一步的人生不是也很美好嘛。
嬉水突然對那個叫承歡的女生起了莫名的興趣。
她也知道,幫人做事就要守人家的規矩,人家讓她不要問,那麼她就絕口不提。嬉水笑了笑,但是,她讓我不問不提,也沒說不能我自己去查啊。
嬉水走進樓道,聽到那些三姑六婆在談話。「哎呦,我看那個女生哦,就不是什麼正經的人。」「是咯,昨天我上街喏,看到她一直向人家打聽一個叫什麼琥珀的人呀。街上的人當她瘋子一樣的啦。」
承歡的房東太太也一邊摘菜一邊說:「前天喏,我想去問她收房租呀,哪曉得,走到她屋門口,我看到……」
眾人一臉好奇偷窺的表情:「我看到她房間的牆上全部貼滿紙哦!不知道搞什麼名堂啊!」「從她搬進來到現在啊,從來沒聽她說過一句話,整天冷著個臉,像是被人從冰庫裡拉上來的。我外孫看到她都怕啊。」
眾人掩嘴在那裡笑,「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不是腦子不對頭的哦……」
嬉水暗罵一句無聊,然後把樓板踩得咯登咯登作響。
王太太看著嬉水瘦小的身體,極平坦的胸,穿著一件吊帶,頭髮像是一窩草一樣頂在她的頭上,肩上一隻碩大的麻布包,整個人走起路來蹦蹦跳跳。
王太太說:「沒見過這麼沒家教的女孩子!頭髮弄成這副德行,什麼腔調!」
另外一個人插嘴道:「這年頭哦,稀奇百怪的女生真是多啊,不知道爹娘怎麼教育的。」
嬉水笑了笑,她從來都把這些婦人的話當作耳旁風,只是這次,她抬起頭,然後用力地吹了一個俏皮的口哨。
她走出弄堂的時候,終於哈哈地笑了起來。她能想到,那幫婦人見她這樣的德行一定會搖頭歎氣地說世風日下啊。
她從包裡拿出餅乾,一邊啃著一邊和路邊聽著昆曲的爺爺打招呼。走了一段路,又折回去,問爺爺是否看到剛剛那個穿灰色襯衣的女生往哪裡走了?
爺爺指了指右拐的方向,嬉水向他說聲謝謝,走出一段路,又轉過頭,對著爺爺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然後跑了過去。
陽光從上至下籠罩著嬉水,讓她整個人散發出毛茸茸的光感。她伸手擋住日頭,枝椏橫生的樹縫裡,斑駁落下的樹影,在她煙熏妝的臉上留下光芒。
嬉水看著街上與自己同齡的少女,她們穿著粉色衣服,說起話來有時下流行的娃娃音,像是從來沒有經歷過傷害,單純如同一張白紙。
嬉水平靜如水的臉上閃過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她始終覺得,自己早年所經歷的那些苦難,其實也是一種財富,至少讓她提前知道,這世間還有人情冷暖這回事,並非人人都會在你困苦時幫助你,很多時候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像雜草一樣活下去。
有時她從心底也會泛起一種絕望,她知道,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於她來說,早年家庭的變故並沒有使自己長成一個敏感多疑的人,反倒像是一棵逆著風向生長的樹,最後也出落的十分健康。只因她一直在告誡自己,就算腳下起了火,眼睛也要笑出來,不管任何時候,都要如同一個無堅不摧的女戰士一般。
她要讓自己做快樂的人,她知道,對自己好一點,多疼愛自己一點,也是一種幸福。她像是不能被束縛的鳥兒一樣,天生瀰漫著一股自由情懷,她希望走很遠的路,看別處的風景。
嬉水甩了甩掛在肩頭的包,不著調地哼著一首歌,誰是誰的救世主,只有自己是自己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