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她忽然胸痛如刀絞,昏了過去,他偶然發現她臉上那些醜陋的線居然會竄動,當夜修書問師父這是怎麼回事。師父回給他說,應該是「噬顏蠱」,天下間無解,若是她容顏恢復之後,心痛便會加劇,離死也不遠了。
他心跳漏了半拍。
派人去查花容魅這些年的生活,她居然被軟禁十五年,聽說每次在街上被家丁發現帶回府後,都會被打一頓,那麼,小時候遇見她的那天也是如此嗎?
年軒翌不禁心顫,拿出塵封已久的蓮心玉鎖,盯著看了很久很久,想起他們小時候相遇的場景。後來魅兒告訴他,為了這塊蓮心玉鎖,她娘還打了他。
蓮心,連心,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注定兩人要走在一起。
他覺察到花文略對花容魅的感情似乎不是一般的姐弟之情,花文略看花容魅的眼光總是閃著光,閃著柔情,那不是姐弟親情,那是一個男人看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眼光,他懂。
當時只是覺得好笑,花文略居然會喜歡自己的姐姐,還是一個容顏醜陋的姐姐。可是,誰知最後連他自己也深陷了下去,無法自拔,愈演愈烈。
每次有意戲弄花容魅,看著花容魅拿他無可奈何的樣子他會覺得很開心。
菡香樓那一次,真的只是意外,他並不是故意冷落她。但聽府裡的人說,花容魅天天問他去哪裡了,得知他在青樓的時候,花容魅便好像很不開心,忽然間覺得有點高興,她該不會是喜歡上自己了吧。
當她奮不顧身撲到他身上,為他擋劍的時候,帶給他的是震撼,從那一刻起他便已然心動。
就算她救他只是出於幫助,就算她是花延傲的女兒,他也覺得這樣的女子值得去愛,至少她和若雪不一樣,那天晚上,他便要了她。
她對自己的容貌很是在意,捂著自己的臉說:「你不嫌我容顏醜陋,配不上你麼?」
當聽他說完「做我的妻子,一輩子的妻子,可好」這句話,他看見了她眼底暗含的熱淚,那是動情的目光,從那時候開始,他也便知道她心裡是有他的,即使那種感情還很薄弱。
每次他和她說話,她總是不敢抬頭,抬頭也會不自覺地別開頭,不想讓他看她的臉。明明剛開始的時候她能昂首挺胸直視於他,偏偏他們成了真正的夫妻之後,她反而不能坦然相視。
因為在意對方的眼光,所以也變成如此吧,年軒翌又是高興,又是難過,抱緊她笑道:「魅兒其實沒那麼醜,在我心裡,魅兒一直是最美的。」
其實自從知道了她的臉是因為中了蠱毒才會損了容顏的時候,他並不希望她恢復容貌,一旦恢復,她便離死越來越近了,對此事,他絕口不提。
在對待感情上,魅兒比他還小心翼翼,比他還珍視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使她的哥哥和秀姨被挾持,她也從未開口求他半句,並不是因為見外,而是因為她不想讓他犯險。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能明白她的心思,最終選擇和太后妥協,只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對她的感情與日俱增。
也許,在感情上面,他是固執的,固執的認定了她,就會一心一意。即使明知她身中蠱毒,很可能早早離他而去,他還是義無反顧。
他曾暗地裡嘲笑自己,為什麼平日自己殺伐奪予,從不心軟,可遇到她就變了呢。
他還記得南洛冥曾經調侃:「放著我這麼漂亮的人不要,娶了一個醜女,年軒翌,你真的是吃錯藥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誰知道呢,就是娶了,就是喜歡了,而且她的臉越看越美,南洛冥啊,我真的中毒了,怎麼辦?」
「既然中毒了,那就讓它侵入五臟六腑好了,哎,我也想中毒啊。」南洛冥泫然長歎。
第一次和魅兒紅臉,是在京城,魅兒給他下了迷藥,偷偷回相府。他是什麼人,對迷藥怎會沒有察覺?
一路跟著她到了相府,看見她從洞裡鑽進相府的時候,心狠狠抽痛,那麼高傲的她,居然這麼卑微地鑽牆洞,她一直都是這樣生活的嗎?
然後,便聽見了花文略那番情真意切的告白,也知道了魅兒不是花延傲親生女兒的事。出了相府,魅兒蠱毒發作,他把她帶回了府。可是心裡就是覺得魅兒騙他,不相信他,心裡就是覺得不舒服。可憋了兩天,最後還是他服軟,忍不住和解,誰讓自己愛上了呢。
後來他偶然說起那個牆洞,魅兒打趣地說:「我那是能屈能伸,你還沒這個經歷呢。」
最讓他措手不及的事是她的臉突然恢復,看到她傾城絕代的容顏的時候,他的驚喜一閃而過,更多的是心痛。
一次次看她痛苦地昏睡過去,虛弱著身子醒來便也成了習慣,那一刻他忽然好恨上天為什麼對她這麼不公。
他請師父幫忙,就算是不能治好也盡量減輕她的痛苦。而當他得知她是渺月宮新任宮主的時候,擔憂又加劇了。暗地裡和雙兒商量,渺月宮的事他能幫的盡量幫,他不想讓魅兒憂心,所以祝老闆毒死皇上的奶娘田氏的妹妹他私下處理了。
他從不敢把對魅兒的擔心明目張膽地掛在臉上,因為魅兒不喜歡看見他皺眉的樣子。
她說:「看著軒翌皺眉,魅兒的心也會跟著難過。」
他一生最滿意的事情就是他讓魅兒活得自由自在,愛哭愛笑愛鬧,退下了剛來時冷漠的外衣,會對他撒嬌,會對他任性,不時地捉弄他。
在他面前,千容魅一直都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享受著丈夫的愛,溫溫馨馨地生活著。
當然,魅兒也變得很懶,一方面是因為蠱毒發作之後,免不了全身虛弱無力,醒來之後無論如何都得修養兩日。還有一個原因魅兒說得很坦白:「都是你寵出來的。你還把我變笨了,我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子還不如在相府時候好用呢。」
他就喜歡寵著她,看她無所顧忌開心地笑。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魅兒適應了他忽視她容顏的習慣,對自己的臉也不會像以前那麼在意了。有時會忘了她的臉已經好了,見年他盯著她的臉看時,會突然摀住臉,無辜地看著他:「軒翌不是說不嫌棄我的臉丑嗎?幹嘛還這麼盯著看?」
他無奈地將她拉到鏡子前,她這才恍然大悟:「忘了我的臉已經好了。」
他在身後溫情地說:「看魅兒是因為魅兒太美了,夫君我被迷住了。」
「油嘴滑舌。」魅兒狠狠鄙夷,然後下面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愛聽。」
他從小就不喜歡藥的味道,可是因為魅兒,卻漸漸習慣了,喜歡她身上暖暖的藥香味。他不懂,那麼苦的藥,她卻從不皺眉,小口小口地像品茶一樣,她不覺得苦嗎?
她輕快地挑挑眉心:「良藥苦口,慢慢喝,喝著喝著也就甜了,人家都說苦盡甘來,不就是這樣子嘛。」
他和南洛冥說起魅兒的時候,很無奈,說她聰明,她確實聰明,娘和吟吟被綁架,渺月宮出事,包括那一次在軍營識破蕭寒的詭計,她都處理得很好。可是有時候又很遲鈍,居然會問出「皇上的奶娘是皇上的什麼人」這樣白癡的問題。
他還記得她懷孕的時候一臉幸福的樣子,明明不適合生育,她卻一意孤行,沒辦法,只能用盡全力照顧她。可是卻因為蕭寒的算計掉下懸崖,令她悲痛欲絕,對她的身子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這是他內疚了一生的事情,也是無可挽回的事情。
中毒的那三個月裡,他滿腦子都是魅兒,他知道她一定在擔心自己,一定在難過,在痛苦,被師父帶回隱居的地方解毒,卻忍不住想早些見到她,毒沒清除乾淨就回到了她的身邊。看她心痛地撫著他的傷疤,陪著他療傷解毒,給他端藥,然後夜裡就蜷在他的懷裡,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不敢放開。
他知道自己掉下懸崖已經在她的心上留了陰影,她害怕再次失去他。所以,縱使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軍中艱苦,她也不回巫州,死活要賴在他身邊。
那天,他征戰回來,望著沉睡在床榻上的魅兒,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更虛弱了。
也許是兩人真的都太愛對方了,愛到骨子裡了。
魅兒至死都沒有問明白關於若雪弱芸的事情,即使這件事曾令兩人不悅,也沒有問他中毒的三個月都發生了什麼,因為不想他回憶那麼不開心的事。
這是他們對彼此堅定,毫不懷疑的信任。
而他也沒有說出一句「對不起」,即使她為了幫他守護想要的江山,這三個月裡,她勞心勞神,加劇了蠱毒的發作。
他知道,魅兒是心甘情願這麼做,說了,只會讓魅兒更傷心。
他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守護著她,生死看淡,只要能一直陪她到離去的時候就夠了。
但是,當他偶然在大帳的角落裡撿到一塊魅兒的手帕,他還是揪心般地難受,手帕上面是已經幹掉的斑斑血跡。魅兒嘔血了,還居然裝作沒事的樣子。
為了她,他也心甘情願將花家父子和柴默殤交給她處置,不為什麼,只因為他愛她,愛她就給她想要的想做的。
或許是經歷了太多,他一直覺得自己和魅兒的感情不是那種轟轟烈烈的驚天動地的,而是溫情如水,一路相攜的細水流長,就連分別多時的見面也顯得溫情脈脈。
他告訴南洛冥,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遇上了魅兒,他此生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從來沒有在魅兒眼前殺過一個人,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
所以,當後來知道魅兒為了他,逼死了自己的生身父親的時候,他感動到無以復加,一個不喜歡殺人的人卻為了自己這般,要他死了值了。
南洛冥看著自己的好友迷離著雙眼,講著他和魅兒的一點一滴,然後便看見這個曾經堅強的男子哭得像個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深陷下去,只知道,當發現這種強烈的感情的時候,「魅兒」這兩個字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願意為了她空了後宮,孤獨一生。
魅兒彌留的最後一個月,他答應拋下國事,陪她一個月。那段時光,是他最幸福也是最揪心的日子。
夜裡總能感覺到她在看自己,自己卻不敢睜開眼睛。看著她一點一點憔悴枯瘦,他真的害怕了,緊緊環著她不敢鬆開,一如她夜裡緊緊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一樣。
那天她睡醒以後,精神出奇的好,東西也吃的特別多,往常,她吃不了多少就會噁心。
他知道這是迴光返照。
她說想去斷情崖,他抱著她去了,也許,這輩子是她最後一次對自己說她想做什麼了。
斷情崖——
看著碑上的三個字,他一陣狂笑。
要他如何能忘記她!
要他如何能斷掉這刻骨銘心的情!
魅兒走後,留給他的是整整十年痛入骨髓寂寞和懷念,整整十年。
「魅兒,我回來了。」一早下朝,聽見朝中大臣奏稟四海皆平,不禁欣悅,欣喜地回到軒和宮,他習慣性地喚她的名字。
空蕩蕩的軒和宮沒有她的聲音,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迴盪。
魅兒,我回來了,回來了……
原來。
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她!
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扶住門緩緩踏進,他覺得好冷。
沒有魅兒的日子,他也終於知道了習慣的可怕,習慣了一個人的氣息,習慣了一個人的聲音,習慣了一個人的笑容,習慣了一個人的溫度。
當這一切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見,留下的就是無止盡的痛苦和懷念。
往後的日子裡,他將自己全部的時間交給了孩子和國事,透支著生命。孩子長大了,識字了,給自己取名年辰瑾。
辰瑾總是纏著他,問母后的事,他抱著辰瑾,講著講著,忍不住渲染落淚。
彌留之際,他笑了:「魅兒,軒翌很快就來陪你了,黃泉路上不要走太快,等著我。」
年軒翌從來沒有後悔愛上你。
他用一生見證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