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韜剛走一會兒,秀姨便進來了,手裡端著一碗藥,呼呼地冒著熱氣,空氣裡頓時瀰漫著濃濃的藥味。
其實,我並不排斥這股味道。十多年來,每天都要服侍娘喝藥,早已習以為常了。可是,現下瞅見秀姨端著藥來,心裡卻很不舒服。
「小姐,你不是總心口悶嗎?我給你煎了碗藥,快喝下吧,興許能好些。」
我皺皺眉,這段日子都沒有怎麼難受過,應該沒什麼大礙,用不著喝藥吧,秀姨也太小題大做了。
「秀姨,我又沒事,何必喝藥呢。不喝行不行?」我眨著眼睛望著秀姨,擺出很無辜的模樣。
秀姨神色一凜,堅決地道:「不行,必須得喝!」
「為什麼?」我扁著嘴反問道,總覺得秀姨好像是過分擔心了。照理說,我犯病的時候只讓她碰上一次,而且也沒有那麼嚴重,為什麼隔了兩月,秀姨還總惦記著,真的只是擔心我嗎?
秀姨好像是早料到我會這麼問她,面不改色地回道:「小姐和少爺本來就早產,那時候大夫就說過小姐心脈弱,以前看小姐身子沒什麼大礙,我也就沒有多慮。可自從上次小姐犯病,我就想怕是大夫的話應驗了,自然得留心小姐的身子,不然我怎麼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呢。小姐不喝藥,是不是想讓你娘在天上都不能安心啊?」
一聽秀姨把娘都搬出來了,我還能說什麼,只好喝藥了。秀姨見狀,也鬆了口氣。
「秀姨,這麼多年委屈你了,讓你跟著我們吃苦受累……」我放下藥碗,輕輕地道。
眼前的秀姨為我們付出她的大半輩子,從一個妙齡的少女熬成如今這蒼老的模樣,鬢角都白了,算起來,秀姨的年紀還不過四十啊!
「小姐,你又胡說了。千家對我們一家的大恩,我一輩子也還不清啊,哪裡委屈了?能伺候你們,是我的福氣才對。」秀姨有些氣惱。
我估計再多說一句話,秀姨真的要生氣了,便不再說了。可是,終究是千家欠了秀姨一家啊。
數年前,南方漕河一帶遭遇暴洪,摧毀百姓之家數十萬,淹沒良田無數,百姓因此流離失所,加上米糧緊缺,許多人因此活活餓死。秀姨一家七口,從濟梁行乞至朔陽,外祖父可憐他們一家,便收留他們做了千繡山莊的下人,讓他們有個安頓的地方。秀姨一家感念外祖父的大恩,對千家忠心耿耿。那時,秀姨才八歲,外祖父看她乖巧,便讓她伺候與她同歲的娘。娘和秀姨很投緣,名義上是主僕,實際上像親姐妹一般,就連外祖父也不把秀姨當下人看待。
可是十八年前,千繡山莊一夜間盡數遇害,秀姨一家也在其中。聽娘說,那天她和秀姨剛好不在莊內,而是留宿在城郊的鏡水庵,娘兒時的閨中姐妹看破紅塵,出家為尼,娘去找她的姐妹敘舊,不想忘了時辰,便借宿那裡,也因此躲過了一劫。
翌日,待娘和秀姨趕回家中的時候,呆了。
莊裡一片狼藉,滿地的死人,滿地的血,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千繡山莊上上下下一百七十三人全部遇害!而千繡山莊珍藏的珍寶全部被席捲而空,地下室埋藏著的五千萬兩白銀也全部不翼而飛!
意圖很明顯,是為財!千繡山莊富可敵國,天下有多少人覬覦著千家的財富!甚至還有「寧做千家奴,不做七品官」的俗言!
當看到外祖父的屍體時,娘經不住打擊,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剛剛上任的相國花延傲……
千家的滅門案震動朝野,朝廷下令追查此案,可是最終查無所獲,不了了之。
可是,就我看來,應該不是查無所獲,而是刻意隱瞞!五千萬兩白銀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全部不見!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是用車子拉也要好幾趟!
我將自己的疑問告訴了娘,多次追問究竟是什麼人那麼狠心,害死我的外祖父,害死了千繡山莊這麼多人?
可是,娘卻總是搖頭說不知道。可看她的樣子,分明是知道的,只是不願告訴於我。幾次追問無果,我也就不再問了,因為每次一提這事,娘就很不開心。
這麼多年,我將所有的疑惑放在心裡,終有一天,我會查出真相,給千繡山莊討回公道,給死去的人一個公道!
秀姨一家,如果不是因為千家,又怎會遭此大難,妄送性命?千家欠秀姨的太多了!
但是秀姨一直說,他們一家的命是千家救的,沒有千家的收留,他們早就餓死了。為千家而死,值得!
秀姨這麼說的時候,娘都很不安,充滿了歉疚,娘臨終時還囑咐我,一定要將秀姨當成自己的親娘,侍奉她終老,讓她能安享晚年。
即使沒有娘的囑咐,我也一定會這麼做的。秀姨待我們那麼好,我豈能辜負!
只是秀姨也是個固執性子,堅持稱我「小姐」,稱哥哥「少爺」,始終恪守主僕之禮,一點都不肯逾越。我哭笑不得,無奈極了,多次勸說無效後,我也隨她了。
「小姐,累了就回屋歇著。」秀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緩了緩神,怎麼坐著坐著就困了呢,渾身乏力。
「嗯,那我小歇一會兒,半個時辰後,勞煩秀姨叫我聲。」
我扶著桌子站起來,感覺頭好重,腳步有些虛浮,秀姨見我這般模樣,忙扶我。我心裡卻在納悶,剛剛也沒覺得不適,這麼一會兒怎麼就頭重腳輕,渾身不自在了呢?難道是心口的毛病?
秀姨為我拉好被子,便輕輕地離開了。才躺上一會兒,眼睛就撐不住,合上了。
沉睡中,卻並不安穩,恍惚中,白光閃過,卻見娘正笑意吟吟地向我走來,柔柔地喚著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讓我忍不住落淚。娘來看我了,娘回來了,真好!我快樂地去拉娘親的手,卻什麼也沒有抓到,眼睜睜地看著娘親的手從我的手裡穿過,還未相通,娘又慢慢飄遠,在眼前消失。
我捨不得娘親,心裡一急,忙大聲呼喚:「娘,娘……」
可是,娘不理我!
「娘!」我喚著從夢裡醒來,睜開眼睛,哪裡有娘的影子。自己正躺在床上,渾身虛汗,原來是做夢!我閉眼冷靜了一下,揉了揉頭額,下了床幃。
卻見哥哥走進門來,「魅兒,魅兒……」
「哥哥,怎麼了?急匆匆的。」
哥哥一隻手拉著我,一隻手放到了我的額頭上,表情也不似平時那般帶著傻氣,我呆了呆,哥哥他,怎麼好像不一樣了?
「魅兒,你病了嗎?秀姨說你生病了,不要我叫醒你。」哥哥小心翼翼地開口說話。這一說,又是平時那個傻哥哥了。我暗暗自嘲,難道還真指望著哥哥忽然間變正常了?大夫都說無能為力了。
「哥哥不用擔心,魅兒沒事,魅兒只是累了,睡了一覺,現在好了。」
哥哥撓著頭,臉上露出了笑容,「那魅兒陪我玩,陪我玩……」邊說邊拽著我往外走,我搖頭歎氣,真拿哥哥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