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震耳欲聾的吶喊聲響徹整個校場,臉色嚴峻的夜景崎打著赤膊,站在高高的較台上,看著將士們,混汗如雨。
這些都是北昭的兒郎,都是北昭的衛國將士。
都是他的心血,雖說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但是從心眼裡,他還是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但是目前的情勢看來,那一刻已經不遠了。
今日的刻苦,將會增加他們活命的機會,所以,這些刻苦都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
看著那一個個黝黑的肌膚,一個個剛強的兒郎,夜景崎的目光更加的幽暗。
梅鶴軒,那個曾經意氣飛揚的少年,已經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了。
有他在,夜景崎的心裡也踏實不少。
當初的決定沒有錯,梅鶴軒確實適合在軍隊。
看到梅鶴軒的今天,就想到當今北昭王朝的朝堂之上的眾臣,不由得想到那個決定了這些人命運的女人,她在異國他鄉還好嗎?
視線轉移到了杳渺的天際,她現在應該很幸福吧!
猶記得皇后翩然墜落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幾乎停滯了跳動,忍著顫抖的心,遵照著計劃,險險的救下了皇后,在奄奄一息的皇后口中塞進了假死藥,終於讓她真正的死在了夜冥的眼前。
當他接到這個信函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皇后會那麼做?
但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為了皇后,他還是周密的進行了部署,看著皇后入殮,看著蓋棺。
看著那僵直的軀體,他一度以為皇后真的死了,可是心中的信念卻支撐著他做完最後的一程,把皇后的軀體偷梁換柱了。
當他看到那纖弱的身軀站立起來,他才放下了高懸的心,鬆了一口氣,默默的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皇后的存活,他對夜冥的怨恨也不至於那麼的濃烈,只是靜靜的呆在邊關,少了那份溫情,也少了那份關注,有的只是君臣之間的生分。
深吸一口氣,回到了營帳,卻看到了一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此出現的人,當今的天子夜冥。
身著醬紫色長袍的夜冥正坐在他的座位上,看著桌案上的公文。
「臣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來不及穿上衣服,夜景崎趕緊下跪參拜。
心中卻不由暗自思量,皇上此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皇叔回來了。」夜冥淡淡的看了一眼依舊打著赤膊的夜景崎,手中的公文也放下了。
「皇上這是?」沒有皇上的旨意,夜景崎依然跪在地上,疑惑的問道。
皇上怎麼會平白無故的跑到這荒野邊關來了,畢竟皇上離宮這種事可非同小可,更何況當下形勢正是詭異多變的時刻,三國中,不管那個國家動盪,戰亂就一觸即發。
「皇叔平身吧,朕許久未見皇叔,過來看看。」夜冥放下手中的公文,淡淡說道,看著眼前這個鬢髮飛霜的男子,他還是那麼的偉岸。
「謝皇上。」夜景崎起身,躬身站在桌案一側,神色如常。
「今晚陪朕喝一杯吧。」夜冥還是開口了,在鬱悶之際,他能找的居然只有皇叔,雖然他們之間也有著說不清理還亂的惆悵,但是他能想到的還是只有皇叔。
畢竟,他們之間有血緣。
畢竟皇叔還是他至今能信任的人。
真是可悲,一國之君居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皇上稍候,容臣梳洗一下。」夜景崎看了看自身,說道。
「恩」夜冥繼續拿起桌岸上的公文看著,而夜景崎轉身走出了自己的營帳,只要知道不是關於皇后的事情,那麼他就放心了。
月明星稀的朗朗夜空,坐在營帳中,一桌子難得的豐盛的酒菜,兩個男人,一對君臣,一對叔侄,默默啜飲。
「皇叔,你說一旦三國戰亂,我北昭的勝算在幾成?」夜冥悶悶的灌下一杯酒,突然問道。
這層憂慮越來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了,他想改變,可是卻力不從心。
可是一想到將來的可能,他就不能攜帶,只能一直努力的去改變,去支撐。
「一旦三國開戰,天下統一那是必然,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夜景崎看了一眼夜冥,實際的說道,畢竟就天下來看,蒼狼這幾年的發展太過迅速。
從軍事來看,蒼狼民族本就驍勇善戰,這幾年,蒼狼王幾次大練兵,即使遠在異國的他們也多少知道一些關於蒼狼軍隊的傳聞。
一想到,那對父子對北昭的深惡痛絕,他就心悸。
「皇叔,難道我北昭就沒有抵抗之力嗎?」夜冥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雖然知道這是事實,可是被說明了,他怎麼也無法接受。
「皇上應該清楚,現今只希望這分和平還能維持,否則一旦蒼狼進犯,別說紫凝,就是北昭也不過是破竹之勢不堪一擊。」夜景崎不是看輕本國的實力,而是實事求是。
他的軍隊有著怎樣的戰鬥力,他自己清楚,這番言論也不過是兩人在討論,若是面對將士們,就算明知道無望,但是還是會奮戰到底,這就是軍人。
軍人的天職就是保家衛國,即使明知道會屍骨無存,但是只要沒有倒下,那麼他就還會衝鋒陷陣,奮勇殺敵,直到為國捐軀。
「如果紫凝和北昭兩國聯合呢?難道兩個國家還抗不過一個蒼狼嗎?」夜冥的話語中有些憤恨,想到那個男人,還有那個孩子,他們奪走了他的皇后,難道還想霸佔他的領土嗎?
只要他夜冥活著的一天,他就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絕對不允許。
北昭是他嘔心瀝血守到今天的成果,他所有的心血所有的精力全都傾注在了北昭,他克制自己的私慾,總是保持著十二分的清醒,為的就是守住北昭的天下,讓北昭的黎民百姓能夠在他的統治下安居樂業。
現在,他對自己的成績很滿意,看著人民的生活越來越好,看著越來越繁榮的街市,看著逐漸壯大威武的軍隊,他努力了,他也很有成就感。
但是放眼天下三國,他卻不得不承認,實力的懸殊是那麼的明顯。
明顯到他不想承認都不行,而他真的不甘心。
作為一個君主,他不甘心,他的領土不容外人侵入。
作為一個男人,他不甘心,他的女人心繫蒼狼之王,還生下了那個讓他覺得是心頭大患的蒼狼王子。
同為君主,同為人父,相形之下,他為何什麼都不如人。
他真的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兩國聯盟對抗,或許能與之抗衡,但是兩國聯盟畢竟不是長遠之計啊。」夜景崎灌下一杯酒答道,他的神色也很凝重,一旦發生戰亂,那麼她會站在哪邊?
根據她的性格,他們勢必會成為政敵吧,而那時,他們又該怎麼面對?
即使她能站在蒼狼之巔,可是她怎麼面對北昭的黎民百姓?
倒時候,她必然又要承受不能承受之痛。
想到這裡,夜景崎又是一陣黯然,灌著杯中酒,已經不知這酒滋味。
「不管如何,只要能守住北昭,朕什麼都會做。」夜冥舉杯痛飲,眉宇間閃過一絲冷冽。
「皇上不遠萬里的來這,不止是為討論這個問題吧?」夜景崎喝下了不知第幾杯酒後,抬頭凝視著夜冥。
再怎麼說,他也算瞭解皇上。
這些明知道的事實,皇上怎麼會如此唐突呢?
「還是瞞不過皇叔。」夜冥苦笑一聲,神情黯然。
「朕在皇叔面前,沒那個資格談論皇后吧,可是……朕想皇后了,很想。」夜冥看著杯中的酒,黯然神傷的說道,所以並沒有看到夜景崎在聽到皇后的時候,那一閃而過的驚愣。
「逝者已逝,皇上這又是何必?」夜景崎冷冷的說道,提及皇后,他還是忍不住的有了些怒意。
畢竟皇后的經歷歷歷在目,所有的種種他是感同深受,生者沒有得到該有的尊重和愛惜,死後說這些已是枉然。
「皇叔,難道你就沒想過皇后嗎?」夜冥對於夜景崎的怒意早就料到了,不過雖說早有準備,但是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不免感慨。
而夜景崎對皇后的感情他也是明知的,只不過現在想來,雖然有些芥蒂,但是卻也感歎於皇叔的自制。
即使終身不娶,自覺遠離京城,遠離皇后,只為保留心中那份純真的情感。
「想,怎麼不想,難道臣想都不能想嗎?」夜景崎挑起唇角看著夜冥,此番話語都是壓在彼此心中久久的,久到快生根發芽了的。
「哈哈,皇叔還在恨朕嗎?」夜冥問出了這句話,反而感到很輕鬆,這句話他也想問自己,恨自己嗎?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塵埃落定了,所有的愛恨情仇,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隨著皇后的逝去而被塵封。
可是,往事可以塵封,而記憶卻越發的鮮明。
追憶往事,想要想到一點皇后的不好,可是想來想去,居然沒有找到。
他記憶中的皇后總是那麼的坦誠,那麼的隱忍,對他卻只能用幾個詞來形容。
那個在他面前自稱姐姐的女孩子,給他的是一種呵護。
那個依偎在他懷中,貴為皇后的女子,給他的是默默的關懷和堅實的支撐。
遠走他鄉,隱姓埋名的皇后,對他依舊是包容和瞭解,全無一句怨言。
就連重回皇宮,她給他的依然是最真實的自己,她的意圖很明顯,但是也很卑微,只為保全她的兩位義兄,也就是她僅有的牽掛。
而為此,她付出的代價就是自閉於深宮之中,而對於此,她依然沒有恨過他,沒有。
就連她的身子給了別人,她的心給了別人,她都那麼的坦白。
對於她的情感的給予和付出,她從不吝嗇,也從不掩飾。
愛了就是愛了,她會毫不做作的躺在他的懷裡。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她不能忍受他的觸碰,更不願在糾纏彼此。
就算他是皇上,就算他的手上有著掌管眾生的權利,可是她並不怕。
就算她連死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她也沒有恨過他。
她的眼神中有的可以是眷戀,瞭然,欣慰,平和,甚至於傷痛,但是卻從未出現過恨意。
不知為何,哪怕是一句憤恨的語言,一個冷酷的眼神,都或許能讓他想起皇后的時候,心裡好過些,可是這些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能想到的只是皇后的種種好,而這些好,他也是在慢慢的追憶中感受到的,而當時的自己卻是那麼的無知,即使知道,他依戀那份感受,可是依舊愚昧的忽視了,固執的進行著自己所策劃的一切。
現在想想,如果當初自己換個方式方法,同樣能夠達到預期的目的,而自己也不會如此的傷害到皇后。
可是一切枉然,事已至此,想再多,只能徒增遺憾和悔恨。
「臣不敢。」看著面容慘淡的夜冥,夜景崎冷冷說道,現在來談這些有何意義?
時過境遷,往事不堪回首。
「皇叔難道不會覺得孤單嗎?朕雖有後宮三千佳麗,可是不知該往何處而去?不管走到哪兒,朕就是皇上,朕很孤獨。」夜冥黯然的語氣讓夜景崎感歎,看著這個總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侄子。
他從一個懵懂無助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了一個掌握北昭生殺大權的真正的君王,此中付出的艱辛又且是一般人能明瞭的。
而皇后為何不曾有怨言,只因為她看到這一切,也明白這一切,夜冥所承受的壓力,所面對的困難,她感同深受,所以她能無怨無悔的支持他,包容他,甚至於呵護他。
陪著他一步步成長,看著他一步步的強大,皇后付出的同時,皇帝同樣在付出。
或許他付出的比別人更多,但是卻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的明瞭和理解。
天下間,真正能明瞭帝王之苦的就是皇后,真正能理解夜冥的還是皇后。
可是這個真正能理解支持夜冥的人,卻在夜冥的一次次傷害下悄然退出了。
留給皇上的只有無盡的追悔和遺恨。
「皇上是天子。」夜景崎的一句話已經概括了夜冥的感受,高處不勝寒,這是歷代君王都得承受的痛。
營帳中的燭光一直亮著,而禁酒的帥營中卻送入了一壺壺的米酒,直至東方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