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人,妙音公子,娘娘有請。」那熟悉的聲音響起,飛雪不由把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亭子。
富貴那姿態還真是百年如一日啊,而唐志澤什麼時候和妙音公子走的那麼近了?
不過都這麼多年了,什麼都在變化,他們走得近也是正常。
「在下未摸琴多年了,去了也只會掃了娘娘的雅興。」妙音那慵懶中帶著沙啞的聲音有著習慣了的拒絕。
「請公子不要為難奴才」富貴平平的口氣中聽不出起伏。
「奴才,你真是一個好奴才啊!」唐志澤別有深意的話語讓富貴的頭垂的更低了,沒有人能看清楚他的神色,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猶如萬蛦鑽心般。
「走吧」一道深歎,一個儒雅的身影緩緩起身。
「謝唐大人」富貴看著起身的唐志澤,知道妙音公子也不會拒絕了。
「迂腐,迂腐,本公子怎麼會和你這號人成為朋友!」妙音憤慨的話語中有著無奈也有著自嘲。
看著兩個人在富貴的引領下腳步沉重的路過往宜妃娘娘的亭子而去,飛雪心中感歎,低頭端起了桌上的荷葉茶。
雖然請了兩人去,但是宜妃娘娘似乎也是害怕受到拒絕,在這民眾面前顏面盡失,並未要求妙音撫琴相伴,而兩人卻只是就著身前的酒一杯又一杯的自飲自酌。
轉眼間,妙音公子已顯醉態,唐志澤依舊不搖不動的坐在那裡,看著就有氣,可是奇怪了,興許是習慣了,還是怎麼的,宜妃娘娘今天竟然沒有發火,只是幽幽一歎。
她怎麼也無法忘記,這些人當初在姐姐面前是多麼的謙卑遵從,別說撫琴相伴,就是隨行侍從,他們也未曾有過怨言,可是為何這麼多年來,這後宮多少娘娘想方設法讓妙音公子撫琴一曲,卻都無疾而終;而這唐志澤更是又臭又硬,撬都撬不動。
揮揮手,富貴趕緊上前吩咐,他們可以退下了。
兩人恭敬的行禮之後,踉蹌著走出了亭子,嘴角露出的不是又一次因為抗拒成功的微笑,而是一抹苦澀的嘲諷。
「唐兄,在下非常的想撫琴,有一首曲子在我心中已經彈奏了整整六年了,可是在下卻不想彈給這些凡夫俗子聽,呵呵,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撥弄著,可悲啊!」妙音的話語讓唐志澤感同身受,雖然他不精通音律,但是他通文啊,滿腹的詩書,卻不敢落筆,也只能在心中默念,每一個字,卻比寫在紙上還清晰。
「哈哈哈,兩位兄台又在自哀自憐了,喝酒怎麼不叫上小弟我啊!」一道豪爽不懼的聲音中氣十足的傳來,彷彿並不畏懼這裡有著最貴的宜妃娘娘。
「母有九子,各不相同啊!」唐志澤看著遠方慢慢走近的偉岸身影,發出一聲感歎。
而這也讓飛雪知道,來者就應該是梅鶴軒了吧?多年未見,他成熟了,但是也更加的張狂了。
「將軍回朝了,娘娘有請。」聞聲趕來的富貴躬身邀請。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公請了。」卻沒有想到,梅鶴軒的一句話就把富貴打發了,更讓在亭子裡滿心歡喜的宜妃娘娘氣得滿臉通紅。
「下官(草民)參見將軍大人,不,應該是國舅大人。」兩人默契的配合顯示了他們相知的歲月,也體現了對所謂國舅的嘲諷。
「兩位大哥,這不是讓皇上砍我腦袋嗎?我姐已經死了六年了,皇上開恩,我才活到現在,今天要不是我姐的忌日,我就不回來了。」豪爽的話語讓飛雪不由感歎,她何德何能啊!
梅鶴軒這麼明目張膽的和自家姐姐叫板,這讓宜妃娘娘怎麼下台啊!
不過想想,沒想到她已經死了六年了,六年的時光彈指間就沒了,真是歲月無情啊。
而梅鶴軒所說的姐,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是誰?也不由的暗自感傷。
而西門無痕和冷青峰卻是擔憂的看向一臉平靜的飛雪,畢竟他們談論的可是她啊。
「走喝酒去,我帶來的好酒還沒喝幾口呢,少了一個人。」妙音公子此時說話可不似剛才那酣醉的模樣,清醒的很。
「哈哈,那個冷面神一會就到了。」梅鶴軒的語氣透出了一股子熟稔勁,可以想見,他們之間,應該不是偶遇,而是長期的相約。
「沒想到,這京城朝廷中,還會有如此豪爽的性情中人。」慕容青青的這一感歎讓亭外不遠處的三人悉數入耳,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鑒於此,西門無痕等人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但是也是感到不悅的,因為她的無心之舉會給飛雪惹來麻煩的。
「梅兄,有小姐誇獎於你,你是否該表示一下?」妙音公子的戲謔聲傳來,而飛雪也為他們之間的這種打趣感到莞爾。
「哈哈,那是自然。」梅鶴軒爽朗一笑,人已經邁步走來,冷青峰和西門無痕的雙手都不留痕跡的握緊了。
「在下聽聞小姐讚譽,能否進亭,當面致謝。」看著僅有薄薄的紗簾相隔的梅鶴軒,飛雪感歎,當初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了,精壯挺拔的身姿,那儒雅中帶著剛毅的面容顯現了一個軍人的氣派。
唇角不由流露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相逢何必曾相識,公子請回吧。」慕容青青看著外面的昂藏身影,毫不掩飾眼中的讚賞,但是也僅僅是讚賞而已。
然而這婉轉的話語僅只吸引了梅鶴軒的片刻注意,掃視間,廳內的四人全都收入眼簾。
男的卓爾不凡,女的國色天香,但是注意力最終卻落在了正對著自己的那個蒙面女子身上。
那身姿,那氣韻,那眼神,那麼的相似!
驀然間,感覺對方也在打量自己,那眼神,他能感覺到,那麼的溫暖,溫暖得他心發疼。
「是你嗎?姐姐」剛才的爽朗漢子沒了,此刻的他多麼像一個走失多年的孩子找到了親人般那種近親情切的感覺。
抬起的手卻不敢掀開那薄薄的紗簾,只能站在外面緊緊的盯著那斂去了所有溫暖的人兒。
「公子請回吧。」冷青峰起身走出亭子,冷冷的說道,眼中卻有著不悅。
真是愚蠢,如果他真想到這是他遵從的姐姐,他這麼一叫,不是想讓飛雪再死一次嗎?
看到那責怪的眼神,梅鶴軒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對不起,在下剛才多有唐突,還請見諒,告辭了。」梅鶴軒趕緊道歉,轉身走人,可是那身影已經烙在了他的腦海中,磨滅不掉,他不相信世間會有如此相信的人,或許容貌一摸一樣有可能,但是那神態,那氣韻,特別是那眼神,那是絕對不可能會別無二致的。
「怎麼,吃了閉門羹了?」妙音公子很是意外,再怎麼說,這梅鶴軒也是一表人才啊。
「我們喝酒吧」唐志澤卻用眼神制止了妙音公子的話語,暗示回去再說。
而梅鶴軒卻刻意的坐到了能看到飛雪亭子的位子落座,眼神也不由自主的往哪個方向看去。
「你怎麼了?怎麼失魂落魄的,不會是那小姐美得把你的魂給勾走了吧?」妙音公子看了看梅鶴軒的異常,忍不住的懷疑到。
「你相信這世間有很像的人嗎?」悶了半天的梅鶴軒實在憋不住了,要真的是她,那他該怎麼辦?
他們緬懷了這麼多年的人兒居然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他該作何感想?他們只能形同陌路,他又該作何感想?
「世上是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片葉子的。」唐志澤的話無疑是最肯定的答案。
「要是她還活著,我還見到了,你們會怎麼樣?」梅鶴軒看著眼前兩位摯友,希翼的問道。
啪,酒杯落地的聲音,妙音公子震驚的看著梅鶴軒,難道他剛才看到的真是她?
「我也不信,因為我根本沒有看清楚她的容顏,我只是感覺那眼神好像,並且我感覺,她看我的眼神好溫暖,呵呵,是的,溫暖。」梅鶴軒狠狠的灌進一杯酒,眼神卻渴求的看向了那個方向。
「她帶著面紗是嗎?」妙音公子不由想到多年前自己看到的那位女子,這麼多年來,他的心中已經確信她還活著,可是一想到她有口不能言,以及那醜陋的疤痕,他就只有靠酒來麻醉自己,想來想去,他一直在自責,若是沒有自己的『雅』,或許她會過的輕鬆些。
「你怎麼知道?」疑惑和質疑同時出現,梅鶴軒看著妙音,眼神似有風暴在積聚。
「如果她還活著,你能怎麼辦?你能光明正大和她相認嗎?別愚蠢了,只要知道她還活著,就足夠了。」唐志澤的一句話狠狠的打在了梅鶴軒的心上,是啊,他能怎麼辦?
話雖如此,可是有誰能知道,當他聽到梅鶴軒那話語的時候,他恨不得衝進去,可是他生生的壓抑住了那份狂野躁動的心,只能坐在這裡,靜靜的坐著。
天下沒有絕對的秘密,更何況,她太低估自己的影響力了,她以為那一襲面紗就能讓人們無視她嗎?
「來人」妙音公子突然朝外大喝。
「公子不知有何吩咐?」荷花亭的侍女速速前來。
「取把琴來。」妙音公子心中的曲目終於找到了主人,他再也不想壓抑內心的悸動。
「是」侍女驚愣的看著妙音公子,躬身而去。
而看著侍女匆匆抱琴而來的人們,紛紛驚訝於,妙音公子竟然雅興大發,要撫琴作樂了。
而剛踏入荷花亭的周明聽到的就是那如三月的春風般的音律,溫暖和煦中卻又有種冰雪融化末的涼意,那感覺就像一個人,看似平易近人卻又有著幾分疏理冷漠,眼神溫和中有著了悟和漠然。
平和的音律中,不時有著小小的波動,但是卻不影響整體的旋律,就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即使她的心理有著千般思緒,可是面對世人的時候,總是鎮定從容的。
這曲子是妙音彈奏的吧?
沒想到他對她如此的瞭解?想想,黯然失笑,若不是這個大家心照不宣的情節,他們又怎麼會結識相交,到現在成為了貼己好友呢?
突然,琴聲密集,猶如暴風雨將要降臨,讓人感到心慌憋悶,卻又宣洩無門,只有獨自承受所有的風暴。
噌,一根弦斷了,可是音律未斷,曲子又趨於平和。
風雨過後,又回到了先前的靜怡時光。
可是音律中漸漸有了尖銳刺耳的音符,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有打亂整體音律的感覺,可是在怎麼艱難,那平和的音律還是一直彈奏著。
噌,又一根弦斷了,音律照樣未停,可是尖銳的音符越來越密集,但是不管怎麼樣,也遮蓋不住那溫和的曲子,雖小,但是卻任然堅強的維繫著。
就像那暴風雨中的獨木舟,朝著目的地堅定的航行著,即使明知暴風雨的猛烈和無情,可是卻怎麼也阻隔不斷小舟的前行。
緊接著,琴弦接二連三的斷裂,獨剩一根弦在繼續彈奏著,低沉卻同樣音韻悠遠,即使所有的琴弦都斷了,也沒有發出一絲哀鳴。
在最後一次的猛烈震動下,那僅剩的琴弦也承受不了那致命的撥弄,沒斷,但是卻失去該有的音準,不再出聲。
一架琴,一曲完了,獨剩一根無用的琴弦,看著妙音指尖的血痕,他們相視無語,但是卻不得不為妙音把握如此精準的曲藝感到欽佩。
啪啪,拍掌聲響起。
「不知此曲名為何?」周明在餘韻中步入了亭子,問道。
「鳳凰泣血」妙音公子的話語惹得大伙心頭一顫,好貼切的名字啊。
「宜妃娘娘起駕回宮」隨著太監那拔高的嗓音,浩浩蕩蕩的人終於走出了荷花亭,卻無人看見她衣袖中深深沒入肉內的指尖。
「好精湛的琴藝,想必剛才彈琴之人就是聞名天下的妙音公子了吧?」慕容青青從音律的意境中緩過神來,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這京城是藏龍臥虎之地,能人賢士層出不窮。」西門無痕淡淡的說道,除了妙音公子,那其餘三人也不是泛泛之輩啊。
「那三位是六年前的狀元,榜眼,探花,沒想到齊聚一堂了。」冷青峰也開口了,看向飛雪的眼神中有著讚許和欽佩。
天下有那個女人,能獲得這麼多賢人的心,於公於私,她都是極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