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講道理,不要把事情那麼簡單就二分好嗎?並不是所有問題的答案,就只有是與非,或者非黑即白!」阿波羅頭痛地撫額,「我只能說,我是受人之托,而我欠了對方太多,所以不得不攪入與我不相干的事件裡。」
「受誰之托?」
有一瞬間,阿波羅並不想回答。
「誰?」黑爝再問一次。
阿波羅歎了一口氣。
「黛芙妮。」他不情願的吐露答案。
「是她?」
這個意外的名字,讓黑爝陷入沉默。
能夠說動阿波羅的人並不多,他設想過所有的可能性,但卻沒有想到會是黛芙妮,區區的河神之女。
「你知道的……她們太像了。」
想起黛芙妮,阿波羅的目光變得遙遠而有些哀傷。
「如果說我此生曾經對不起誰,我想那個人就是黛莢妮。這是我畢生所犯的最大過錯,就算她已經原諒我了,我也說服不了我原諒自己,因為我永遠彌補下了她!而你--你也犯了和我一樣的錯,只是你比較幸運,至少你還有挽回的餘地,而我卻是永遠沒機會了。」
恍然間,阿波羅彷彿又回到那一天--
一見鍾情的愛戀。
河畔驚心動魄的追逐。
黛芙妮驚恐的眼神。
少女變成了月桂樹。
阿波羅深深的閉眼--他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的愛曾如此害慘過一位少女,將心愛的人弄到這般下場,但再多的悔恨也挽回不了,那是他所背負的罪,是他光明磊落的心底唯一的陰影。
黑爝注視著阿波囉,目光依舊冷漠。
「她要你來做什麼?」
阿波羅迅速從感傷中抽離,回他一個無賴般的痞笑。
「啊,這個,我不能說。」
黑爝揪起他的衣領,「那我就揍到你說。」
聽到黑爝的恐嚇,阿波羅忍不住大笑。
「唉喲,拜託,不要逗我笑!」他邊笑邊喘氣:「現在的你,根本動不了我一根寒毛,就算你以本相現身,你也很清楚打鬥在我們的世界裡毫無意義。」
兩隻神在那邊打來打去,深不可測的精力可以讓他們從這個世紀打到下一個世紀,就算掛綵也能馬上復原,誰也無法真正置誰於死地,結果只是徒然流了一缸汗,更顯空虛。
「與我結怨是不智的。」黑爝警告著。
「我知道,我也無意與你為敵。」阿波羅慨然而歎,「但就是我無法拒絕黛芙妮的要求,就算跟你結下樑子,日後就算要面對你的報復,我也只能認了,我只想完成她的心願,就算因此開罪於你,也只能當作是我害慘了那個少女所應得的懲罰。」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黑爝慍怒地轉過身。戰線已然劃下,說什麼都是多餘。
「基於我個人的立場,我倒是想提醒你一件事--」阿波羅打量著四周,注意到柱上的權杖刻紋。「你將自己困在這具凡身的形體裡,幾乎失去大部分的法力,即使這座城堡到處都刻有你的標誌,也不夠安全,這使得有心搞破壞的人更能肆無忌憚的下手--無論是對你,或是對她。」
「我不會讓她陷於危險。」黑爝斷然說道。
「我知道,我一看見那隻狗的時候就明白了。」
提起那只丑不啦嘰的巨大,阿波羅像是忍了很久,終於可以笑出聲來一般,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到流出淚來!
「老天啊,那隻狗的偽裝真是失敗!我幾乎要以為那是一隻熊!看見她一本正經的在為它辯護的時候,我必須要極力克制才能不當場噴笑出來,這真是太KUSO了!啊哈哈哈哈……」阿波羅毫無形象的笑倒在沙發上,差點岔了氣。
但黑爝沒有笑。
他的表情,似乎從遠古開天闢地以來就欠缺歡愉。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傷害她,但是別人的話,我就不敢保證。」
別人?黑爝的厲眸瞇起。
「你在暗示誰?」他警覺地問。
阿波羅兩手一攤,給了他一個很乾脆的答案。
「我不知道。」
「阿波囉!」黑爝怒吼。
「我不知道,這是事實,我可以不說話,但你知道我無法說謊。今天要不是你替我虛構一個名字,我也只能向恬恩報上我的真實名諱,至於那會引發什麼後果,坦白說我也無法預料。」
他是太陽神,光明磊落。永不說謊,真理常在,亦被稱為真理之神。
「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你不想要橫生枝節,最好快一點,再拖下去只怕增添變數,畢竟等著落井下石的傢伙不在少數,之後上門來的,是敵是友未可知。」
阿波羅頓了一下,續道:「還有,我知道你嫌我礙眼,一見到我就恨不得把我轟出去,不過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再來,因為我有必須完成的事。」
黑爝憤怒地轉向窗外。
這時,陽光隱斂,天空灰蒙一片,接著落下傾盆大雨。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精美座鐘--
座鐘的指針,剛好指向三點整。
暗影
黑爝沒有到水星廳用晚餐。
莊園的晚餐固定在七點開始,女僕要準備送餐時,恬恩婉謝了,她想要和黑爝一起用,但是等到八點,黑爝仍是沒出現,她決定要去找他。
「梅蒂,你知道黑爝在哪裡嗎?」
「主人下午進火星廳之後,就沒再出來過。」
恬恩點點頭,簡單道了謝後,就往火星廳走去。
原本趴在一旁的小黑也跟著她站起來。
恬恩見狀,不由好笑。
「小黑,我去找黑爝,你待這裡別亂跑。」她命令道。
它發出一記低嗚回應她,很乖的又趴回去。
恬恩獨自走過長廊,憑著記憶來到火星廳。
火星廳的門扉緊掩著,厚重的門上飾有金色浮雕,歐洲日落得晚,當匿照的太陽拂上門上的青金銅浮雕,那炫麗的輝煌看上去竟帶有一絲寂寞的冷清。
她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誰?」裡頭傳來低咆。
「是我。」聽出是恬恩的聲音,大門很快的被從裡面打開。
「怎麼了?」他警覺而迅速地掃過她,確定她沒事。
「只是擔心你,你沒去吃晚餐。」
「晚餐?」他眨了眨服,疲憊的神情彷彿大夢初醒。「現在幾點了?」
「剛過八點。」恬恩輕聲道:「我叫梅蒂送餐過來給你好嗎?」
他搖搖頭,「不用,我不餓。」
他折回廳內,坐回沙發上。
恬恩眨了眨眼,這才發現火星廳內有些幽暗,彷彿他從下午坐到現在,連太陽將要西沉了也沒有感覺。
「我把燈打開好嗎?」
黑爝隨意的點了下頭。
恬恩開了燈,照亮了極為寬敞的室內。
火星廳向來是黑爝的書房,除了四壁的圖書外,有一張桃花心木的寫字檯,一個古老而巨大的星象儀,接近門口處鋪設了一塊華美的地毯,放置了數張舒適華美的羊皮沙發及相配的矮几。
「陪我坐一下。」
恬恩點點頭,在他的身旁落坐。
黑爝的左手伸過來,握住她雪白的右手,恬恩則輕柔地覆上他的手背,給予他無言的支持。
她的舉動使他臉上的冰霜退去一些,感受那有如小小燭光般的暖意,他的眼睛裡也多了些許溫度。
「發生什麼事了?是保羅帶來什麼壞消息嗎?」恬恩敏銳地感覺到,一定有什麼事不對了,否則他不會這麼消沉,「你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
黑爝不想回答。
他不願再去回想下午和阿波羅所說的每一個字,還有那些巨變將至的徵兆。
「恬恩……」
「嗯?」
「你覺得犯錯是可以被原諒的嗎?」
恬恩瞠大了眼睛,不知道為什麼黑爝會這麼問。
但是當她望著他的眼眸,發現那是一雙飽含著痛楚,折磨與哀傷的眼睛,他是真切地為這問題所苦。
「黑爝,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問?你犯了錯嗎?」
他輕扯嘴角。「或許是吧!」
這個問題很難,恬恩低頭想了好一會兒。
「那……要看看到底是大錯還是小錯,有心或是無意。」
「如果……有一個東西,你非常渴望,」望著她澄澈無偽的雙眼,他說得艱難:「渴望到無法沒有它而活,所以你用了傷害別人的方式得到它……你覺得這是可以被原諒的嗎?」
「這個東西對你來說那麼重要嗎?」
「是的。」那是他漫長無盡的生命裡,唯一的意義。
「重要到傷害別人也在所不惜嗎?」
他閉了閉眼,「……是的。」
恬恩輕歎一口氣,深深的望住他。
「既然你已經得到你最重要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在乎別人難不難過呢?」
恬恩赤子般的眼眸,像是一把利刃,一舉穿透他防衛的盔甲,讓他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的偽善。
「我已經走是的禁區,你已經得到你要的了,還有什麼不滿意嗎?」
「你掠奪了我,為什麼我還必須給你我的心甘情願?」
是啊,他不需要在乎。
他已經得到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他明明不必在乎,但是……為什麼他會那麼痛苦?
他頹然掩面,就算閉上眼,他還是看得見。
誠如阿波羅所言,那或許就是他的「罪」。
「黑爝?」他真的不對勁!她從沒見過他這麼痛苦的模樣。
恬恩的小手急切地覆上他的臉龐,將他轉向自己,「怎麼了?究竟發生什麼事?」
黑爝無法回答她,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
他一咬牙,推開她的手。
「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除非你跟我一起出去。」她冷靜地說。
他像只負傷的獸,只想藏起自己,獨自舔傷,但她不能留下他一個。
黑爝倏然盯住她,目光犀利。
「你擔心我嗎?」
「我是在擔心你。」
黑爝的胸口一震,但隨即恢復平靜。
「為什麼?」他嗄啞地、嘲諷的笑了,「因為我是解救了你父親的恩人?因為我將世上絕無僅有的藍月玫瑰送給你?因為我接你的寵物來陪伴你?恬恩,你別太過天真,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好人……」
恬恩重重的搖頭。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這樣貶低自己?」
「因為我說的全是事實!」他低吼。
兩人強烈對視著,黑爝甚至可以感受到恬恩的嘴唇微微的顫抖,但她的目光卻從不退縮。
好半晌,恬恩才輕聲吐出一句--
「我不相信。」
黑爝低吼一聲,倏地將她拉入懷中,重重的覆上她的唇,他舔吻她,吮嘗她,竭盡所能。
他感覺到她的緊繃,但他沒有憐惜之意,捆抱住她的手勁大到接近野蠻,他的吻一點也不溫柔,卻狂野得令她癱軟。
他想懲罰她的輕信,想要教訓她、狠狠折磨她,讓她知道自己的愚昧與天真。
忽然間,他感覺臉上的濕意,抬起頭,他發現她無聲的眼淚。
黑爝驀地僵住--他傷害她了!
一種強烈的悔恨,使他想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