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谷的日子很清閒,一個月下來,淚墨身上的傷已全部好了,除了她的眼睛。也許從一開始,她就不該放任自己的傷勢惡化。找父親的事,看來又要耽擱了。
一個月可以發生很多事,又豈是人人說的清楚。
因為碧水是個啞巴,再加上淚墨看不見,兩個人溝通起來很不方便,所以淚墨一直有古遺風照顧著。
兩人的相處模式雖然很奇怪,很少說話,卻有著說不出的和諧,安寧。古遺風往往會盤腿坐在蒲扇上講讀佛經,而淚墨都通常會靜靜的坐在一旁聆聽。偶爾睡意襲來,古遺風便會無奈的放下經書,輕輕的抱她回房休息,臉上有他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笑意。
古遺風知道,從他在海中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動情了。他起初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有一天對她產生別樣的想法。他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清晰的痛楚。只是他們無緣!還不如趁早斷了這份癡念。
庭院中,淚墨站在鞦韆上隨風蕩漾。儘管如此,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笑意,隨著鞦韆的起伏,不知在想些什麼?
古遺風遠遠的看著,眼神幽深。連碧水何時來到自己身邊他都好像不曾留意到。
良久,古遺風開口,聲音溫和,「我需要你的幫忙,碧水!」
碧水看著他,蹙眉,「你找到辦法了?」
「嗯。」古遺風低低應了一聲。
碧水皺眉,神色一動,似是明白了什麼,「她當真對你那麼重要嗎?」
古遺風側頭看了看碧水,笑了笑道,「對,很重要!」
碧水沉默了一會,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似的,比劃道,「我的可以給她!」
古遺風微笑著搖頭,「不,碧水,我當年路過救你一命,那時見你一心求死,萬般無奈才提出讓你報恩五年,從沒想過讓你以此為交換!只是這四年來,你的求死之心可有消褪?」
碧水渾身僵住,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比劃道,「我不喜欠別人東西,你救我,我總是會還的!」
「也罷,你既然一心想要償還,就在五年期滿之前守在淚墨身邊吧!待五年之期一過,屆時你自可離去。」
「我不明白!」碧水怔怔的望著古遺風,彷彿被他對淚墨的守護之心感動!但究竟是什麼讓他這麼做?難道僅僅是愛嗎?她不懂!
古遺風的眉梢不易察覺的一挑,似乎在揣測她忽然發問的原因,然而嘴角卻依然帶著笑意,「那是我欠她的!」他欠她,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碧水再度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是不太明白。
古遺風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有些事,不是靠說出來的,時間到了,自是什麼都會浮出水面。
不遠處鞦韆上的紫衣女子雙手忽然鬆開繩子,像紫色花瓣一樣從空中跌落。
兩人大驚,碧水幾乎沒看到古遺風是何時奔出去的,只感覺耳旁一陣微風拂過,那人竟早已凌飛在空中,接住了淚墨。
碧水怔在原地,古遺風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剛落地,古遺風眼神裡夾雜著怒意,正要訓斥淚墨時,但見她蒼白的臉色,便不忍再斥責下去。
「怎麼了?」古遺風將她放下來,輕聲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我不會死的!」淚墨淡淡地回了一句。
古遺風聽罷,怒聲道,「以後不要輕易提『死』這個字!」
淚墨沉默了很久,方遲疑道,「你在擔心我?」
「是的,我擔心你!」
淚墨本以為他會反駁,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長久以來,這還是淚墨第一次聽到別人說擔心她。像她這樣的人也會有人關心她嗎?她不確定。
淚墨的眼神無焦距的看著古遺風,不可否認,她還是感動了。她總是能夠從他的身上得到安定,不曾見過他,卻無條件的選擇相信他。
也許是因為有著太多太多複雜的情感交織,她伸出手,緊緊的抱著古遺風,臉龐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眼睛酸澀的厲害。
古遺風怔了一下,猶豫了許久,手終於緊緊地抱住了淚墨。就放任自己這一次吧!最後一次……
「我不需要人擔心!」
「我知道!」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沒人知道古遺風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確切的說,連他都不清楚自己是何時以古遺風的身份現世的,也許是在幾年前,又也許是在很久以前。
他已經不太常想以前的事了,就像他說的,在天谷裡,他只是一位名喚古遺風的代夫。如沒意外,他真的渴望能夠在天谷裡繼續生活下去,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從淚墨的出現,甚至是更早以前,他便知道,她終究是他逃不掉的劫。
清心樓大廳
若說江湖一生中有什麼秘密的話,那便是從小以他精血餵食的通天獸了。這種通天獸能預知人的過去種種,它的形貌極似雄獅,但體型卻只有人類的拳頭般大,通體呈紅色,平時它只寄存於江湖的體內,生生世世只忠於一個主人,只在江湖召喚它時,才會出現。
世人只知道江湖消息靈通無人能及,全是因為武林各地皆有大批的情報人員之故,卻不知是通天獸之功。通天獸之於他,是親人,朋友。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召喚過它,但今天他卻要破例了。
清心樓今日有訪客,早有僕人來報,櫻紅袖投貼拜見。
且說櫻紅袖從突然復活的父親口中得知一切真相時,心中自是自責後悔不已,她萬沒想到被自己刺中一劍的仇人竟然會是父親的救命恩人。她一向恩怨分明,欠他人的情,必會想方設法償還,即使不能夠如願,至少也要尋到淚墨,道一聲「對不起」。卻不曾想來到清心樓前,竟然會遇到狂及其侍女木眉。櫻紅袖想起之前自己的誤解,此番見面不禁尷尬不已。
狂倒不以為意,看也未看她一眼,就率先入了清心樓。
櫻紅袖神色黯了黯,提起精神,跟了進去。
江湖看著廳中的三人,眉頭微皺,他又豈會不知三人來此尋他的真正目的。只是這次恐怕連通天獸都很難推測的出來。想到紫衣女子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他的心情頓時又沉重了幾分。
狂看到江湖臉上的神色,銳目一冷,沒說什麼,反倒是尋了處位置坐下。
廳中侍女見有客進屋,早已備茶相迎,見是如此謫仙般的男子,早已芳心大動,見白衣男子的茶水喝去大半,連忙上前一邊續茶,一邊還不時的拿眼角偷瞧。不料侍女在接觸到白衣男子似乎不經意間投射過來的視線時,她的手頓時劇烈的抖了一下,茶水立刻傾瀉而出,濕了大半桌面。那侍女見了,冷汗直冒,連忙跪在地上,一臉驚慌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你是該死。」狂淡淡一笑,語氣雖異常溫柔,但聽在眾人耳中卻如同地獄修羅般。
「嘖嘖嘖,好一雙玉手呀!真討我喜歡;只是可惜了,這樣一雙手居然抖得這麼厲害,竟然連倒茶水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那還留你這雙手何用?」狂看著不發一語的江湖道,「不知樓主可願賣我一個乖,將這雙手送與我!」
言罷,除木眉外,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他的語氣雖然輕,但每個人都能夠聽出來,那並不是他的玩笑話。尤其是那侍女更是驚恐萬分,適前的愛慕早已化為現如今的膽戰心驚,甚至嚇得連求饒的話都忘記說了。
江湖掃了地上的侍女一眼,歎息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雖有錯,卻還不至於要斷了她的雙手,給些教訓也就是了。」說完見狂並無反對,就喚一旁的侍從拖著腿腳發顫的侍女走了。
江湖又豈會不知狂的心思,只怕是借由一位小小的侍女向他施壓。若他再不說出,只怕斷手的將會是他,然而……
「只怕各位要失望了,兩位想問的事,江某真的是不知。」
狂看著江湖,唇角泛起一絲笑容,「恕我愚昧,樓主身懷通天獸,還會有什麼事情是不知道的?」
一邊的江湖吃了一驚,驀地抓緊了身側的扶手,脫口低呼道,「你怎麼會知道?」
「樓主真愛說笑。」很低很低的,帶著輕輕沙啞的笑聲,狂對江湖道,「樓主既然知道我那麼多的事情,我怎麼說,也該禮尚往來多關心你一下,要不然日子豈不是太過於寂寞了。」
江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緩緩低下頭,沉默了片刻,方喃喃道,「也罷。」
他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什麼決定。良久他輕閉眼,伸出右手輕放在胸前左肩處,口中不停地念著召喚語。片刻後,一道紅光忽然從江湖的額間射出,漸漸地在江湖的頭頂前上方幻化出一頭形狀異常可愛的紅色小獅子——通天獸!
江湖抬起眸子,注視著它,幾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淡聲道,「紫竹林淚墨現於何處?」
那通天獸極富靈性的向江湖點點頭,在空中旋轉了幾圈後,只見一幅畫面赫然懸在空中不動。
畫面中,淚墨泛舟於海,斜倚船板,以酒為樂。不期然深海遇蠱雕,自是少不了一番惡戰,雖然蠱雕最終灰飛煙滅,但淚墨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傷,從她身上流出的鮮血在黑藍的海水裡顯得異常詭異……
「怎麼沒有了?」狂看到淚墨倒在深海中,大量的鮮血從她身上湧出,心裡一陣恐慌,再往下看,畫面竟然不見了,不禁失聲道,「怎麼會這樣?」
區區一隻蠱雕,根本就不是淚墨的對手,但他卻是那麼清楚的看到她的決絕;難道這世間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去留戀的嗎?
「就像你所看到的,這就是通天獸所知道的全部。」江湖看了狂一眼,抬頭看著忽然間異常疲憊的通天獸,他適時的催動念語將它收回體內,供它休息。
狂的臉色死一樣蒼白,他不發一語的緩緩閉上眼睛。他終於明白,起先看江湖的臉色為什麼會那樣沉重了!但這樣的明白卻令他極度不安起來……
「怎麼可能?通天獸不是無所不知的嗎?」櫻紅袖不解的問道。
「也不盡然。」江湖掃了三人一眼,方沉聲道,「通天獸也有它所不知道的事情。」
「什麼事?」狂震了一下,脫口低語。
「比如說紫竹林這個神秘的地方,那裡的任何事物對通天獸來說都是一個謎;唯一的解釋就是紫竹林被一位法力極高強的人施了法,任何生靈都無法窺視。」
「施法的人是孤客!」狂冷笑道。
那樣冷冽的肯定,讓江湖打了個寒顫,但他還是點頭道,「沒錯,是孤客!」
「如今通天獸的靈力再次受限,孤客又失蹤多年,難道說是另有人所為?」木眉擔憂的看著主子蒼白的臉色,似安慰道,「如此說來,姑娘定是無恙了……」狂瞥了木眉一眼,木眉頓時緘口不語。其實木眉的心思他又豈會不知,只是……他現在唯一敢肯定的事情是淚墨無論傷重與否,都在此番施法術的人手中。這人決計不會是孤客,下落不明的孤客不可能會在此地出現,那麼這人又會是誰呢?擁有如此法力的人不知對淚墨究竟是福還是禍。
「她……遇難的那個海叫什麼名字?」狂的語氣平靜無波,但在場的人都隱隱約約的感受到,在這看起來平靜無波的表面下,究竟覆蓋著怎樣的驚天駭浪。
櫻紅袖的神情黯了黯,他對「她」的感情真的有那麼深嗎?
「十海。」江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皺眉問道,「你不會是要沿著十海尋她吧?」
狂斜睨著他,唇角微勾,「樓主以為呢?」說完不等江湖的回答,他翩然的走了出去。
江湖看著狂和木眉走出去,心下一陣遲疑,雙眸也浮起了一抹化不開的憂色。
一瞬間正欲離去的櫻紅袖,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眼神,試探的問道,「樓主可願一同前往?」
「櫻小姐呢?」江湖離開檀椅站了起來,「此去路途險惡,性命堪憂,若是這番,小姐還是要去嗎?」
櫻紅袖怔了一下,但馬上她就對江湖笑了一笑,輕聲道,「那又如何?縱然這樣,我還是要去的。」櫻紅袖的話語間帶著堅定和灑脫之意!
江湖聞言不禁怔了一下,蹙眉問道:「家父可贊同?」破軍只有櫻紅袖一個女兒,他怎放心讓她單獨遊走江湖!
櫻紅袖風華一笑道:「自是萬分同意!」
江湖蹙起了眉頭,看櫻紅袖的神情不像是在說謊騙他,不禁暗歎一聲,似自言自語道,「就為了向淚墨姑娘道一聲歉,說一聲謝,值得嗎?」
「值得!」櫻紅袖的身子微微顫了一顫,似補充道,「我不喜歡欠他人東西,哪怕是一句道謝的話,若不還,此生都會睡不安穩。」
江湖先是一愣,繼而忽然大笑起來,原來自己的一生都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不曾關愛過他人,又憑什麼一直執著於別人是否關愛自己呢?
江湖的心情忽然輕鬆起來,「你打算怎樣去尋淚墨姑娘?」此去千里迢迢,況且身處閨房的櫻大小姐甚少涉足江湖,天大地大,她準備從何處入手?
櫻紅袖怔了一下。是啊,怎麼尋她。
櫻紅袖看著外面早已失去蹤跡的主僕二人,她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苦澀。淚墨姑娘雖在十海遇難,但並不代表,現如今她仍在十海,究竟該往何處尋找呢?
想著,櫻紅袖不禁覺得臉上一陣燥熱,剛才說的話那麼滿,如今還真是徒讓人笑話一場!
「無論現如今她身居何處,到最後她總歸還是要去一個地方。」江湖看穿櫻紅袖的心事,猶豫了一下,這才緩聲說道。
「什麼地方?」櫻紅袖訝異的看著江湖,急急問道。
「月霄宮。」江湖開口喃喃,聲音沒有起伏,啟口道:「我們何不在月霄宮等她!」
「我們?」櫻紅袖心思慧黠,聽出江湖的話外音,沒想到江湖會願意一同前往。
「對,我和你一起去。」為了你對一句話的執著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