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似銀盤,夜涼如水。
淚墨倚在榻上,長長的發散在床榻上,烏黑柔亮的秀髮如黑色瀑布般,在瑩瑩燭火下閃耀,蒼白的臉龐上,一雙黑眸大的嚇人,但裡面卻盛滿了空洞。
碧水預想的畫面並沒有出現。
當淚墨清醒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失明,並從古遺風的口中得到證實,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都只有一種,那便是平靜。
淚墨平靜的雲淡風輕,但碧水和古遺風卻看的觸目驚心!明明是她的眼睛瞎了,可他們卻覺得她完全的置身事外,不當一回事。好像現在眼睛瞎掉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別人。
「你應該知道那怪獸的內丹劇毒無比,可為什麼還要犯險捏碎它?」古遺風倒了一杯水,輕輕放在淚墨的手上。
「我沒得選擇。」淚墨緊緊的握著杯子,話畢,仰頭將水喝完,古遺風伸手接過杯子,隨後又遞給一旁的碧水。
「好一句沒得選擇!」古遺風注視著她,目光變得幽深,緩緩問,「即使是一輩子看不見,你也不會後悔嗎?」
淚墨一顫。她的心在瞬間彷彿被撕裂成了千萬片,片片飄散在空中。她怎麼不會後悔!但不是因為眼睛瞎了。她是在後悔,自己的執著;後悔自己一心貪戀親情,妄想用親情溫暖自己。她怎麼沒有想過,也許她長久以來追尋的結果,並不是她所能承擔的。但她又能如何,劍已離鞘,便只能刺下去。知道自己瞎了,又怎會完全的無動於衷?但長久以來的習慣早已教會她,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事情,笑容便會提前的爬滿眼角眉梢。
醒來時,她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那樣的黑,叫她心驚。她的世界裡是一片暗沉的黑,這種黑色將她緊緊地圍在中間,似欲將她吞噬。
她沒有流淚,因為她從不知道「淚」是何物;她更沒有悲傷,因為童年的痛早已蝕骨;她沒有絕望,因為從來就沒人給過她希望,又哪裡來的絕望。
她做事從未為自己想過什麼退路。比如小時吸食九尾靈狐;又比如捏碎蠱雕的內丹,明知有毒,可她還是這麼做了。就像她說的,她當時沒得選擇,如果不捏碎內丹,若她體內的鮮血流到蠱雕那裡,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她不後悔,瞎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瞎了人心。
瞎了也好,省的看這世間的醜惡嘴臉,省的看父親對她的漠視。
出了房間,碧水終於忍不住攔著古遺風,比劃著手勢道,「那位姑娘的眼睛真的無藥可救了嗎?」
「這不太像你,你幾時開始關心起他人來了?」瞥了碧水一眼,古遺風淡淡說了一句,便只顧低頭翻看著手中的藥草。
碧水沉默了一下,臉色未變的繼續比劃道,「您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古遺風抬起頭,反問道,「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碧水怔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只是好奇!」
「你在擔心她。」古遺風的神色依舊平靜而冷淡。
碧水一時反應不上,怔了一怔,才比劃道,「如果我沒看錯,您應該比我更擔心她才對。」初見他抱著渾身是血的紫衣女子回到天谷時,臉上盛滿了擔憂,那是碧水四年來第一次發現古遺風也會有凡人的表情。
聽罷。古遺風的眼神本是清澈如水波瀾不驚,但他此刻卻彷彿是冰川裂開後湧出的岩漿!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碧水,你逾越了!」古遺風開口,語氣溫文而又霸氣,他微微瞇起眼,目光冷銳的看著碧水。
碧水一眨不眨的看著古遺風,毫無懼色的比劃道,「碧水只說實話。」
古遺風臉色不變,然而嘴角卻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看著虛掩的房門,淡淡道,「你認為她是需要靠他人垂憐而過活的人嗎?」
古遺風向樹下走去,那裡有一棵千年大樹和一石桌,樹上掛著好幾顆夜明珠,所以雖是夜裡,卻如同白天般光輝耀人,而在樹下的石桌上擺放著香鼎,煙靄迷濛,旁邊是下了一半的棋局。
碧水看著獨自下棋的古遺風,猶豫了下,終於走了過去。
還未走進他的身旁,古遺風並沒回頭,卻淡然問道,「你來天谷已有四年多了,再過幾個月便是五年之期,屆時你便可恢復自由之身,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碧水沉默了一小會,立刻又斷然的搖了搖頭。
古遺風笑了笑,他笑的時候,眼睛是不笑的,那裡面裝滿了冷酷。
「那麼,你也該從現在開始好好想想了。」古遺風拾起一枚黑色棋子,淡聲道。
碧水望著夜空,眼神如白雲一樣悠遠縹緲。天大地大,究竟哪裡才是她最終的宿命?
碧水的屋前有一座墳。在石碑上刻著「碧水微瀾」四個大字。名動天下的「微瀾劍」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黃土下的棺材裡。
碧水不想再殺人!微瀾是她的信仰!可他死了,間接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從那一刻開始她的心也跟著死去了!
今天是微瀾的忌日。她抱酒同醉,情到深處,她搖晃著身子站起身來,隨手折斷一根細細的樹枝,舞起劍法來,那劍法說不出的飄逸絕倫。細看,才驚覺隨著劍招的變幻,在地上就會有一行小字出現:
斜陽老敘,我與爾來。舉杯交酌,意在不言中,酒醉心未眠。熬年!透一錦悲語話聯,換一襲虛影獨完。虛影如夢,夢復前塵。步傷哀,走迴旋,難待了今日,我還需等多少年?
蒼涼墓,人故處。話筆輕抬,一瞬惹年華。傷不了,死不掉,冷漠的虛影冰炎。
蒼茫無奈輪迴寂,我笑正道如兒戲!
古遺風扶著淚墨走出房間的同時,淚墨便感覺到了離他們不遠處有人在練劍,那劍法聽起來太……
「何人在練劍?」淚墨的雙眸無焦距的看向前方,淡問道。
「碧水。」古遺風扶淚墨走到石椅上坐下,並給她沏了一杯茶 。
「她是個不多話的人!」淚墨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
古遺風遲疑了一下,緩緩道,「她天生患有啞疾。」
淚墨一怔,沒有說話。心裡卻是一跳,她也是在十八歲那年才學會說話的,聽到碧水從小就不會說話,她的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想說些什麼,最終也只是化為一聲輕歎,沒了言語。
「她今天遇到了什麼事嗎?」淚墨坐了一會,雙耳細心聆聽碧水的動靜,忽然將杯子放在石桌上,緩緩站起身子,淡淡問了一句。
「為什麼這樣問?」古遺風抬頭看著淚墨。
淚墨蹙眉淡聲說道:「她的劍法稍顯凌亂!」
古遺風怔了一下,看了看碧水,這才淡淡回了一句,「不礙事,今天是一個人的忌日,她的情緒難免會有些不穩定。」
淚墨朝古遺風的方向虛無的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古遺風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喝著手中的茶水。
一時間,四周沉默極了,只有時不時傳來的劍法聲。
良久,淚墨忽然冷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古遺風!」古遺風也不生氣,眼神閃爍了一下,忽然笑道。
「還有呢?」
古遺風笑言:「一位在天谷苟延殘喘的大夫。」
「你並沒有那麼簡單。」淚墨看著古遺風的方向,忽然譏諷的笑了,「看來是我多事了,無論你是誰,都與我毫不相干,剛才是我失禮了!」
古遺風一怔,對於這樣明顯的疏離,居然找不出話來回應。樹上的桃花瓣夾雜在微風裡緩緩的飄落在淚墨的發間。
古遺風不自禁的走到淚墨身旁,伸手輕輕的拂掉花瓣,看著她的眼睛,那裡是全然的空洞和嚴冰。
「不是我刻意隱瞞,過去真的那麼重要嗎?你只要記住在天谷裡我是古遺風就對了!」
淚墨呆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的蹲在地上。她的長髮幾乎蓋住了她的整個身形,緩緩的垂落在飄滿花瓣的地上。
古遺風蹲下身子,看著她,眼神複雜的連忙問,「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的語氣淡泊沉靜,有著包容一切的能量,淚墨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絲的溫暖。
淚墨抬起頭,輕笑道,「沒有,我只是有些累了!」
古遺風鬆了一口氣,忽然抱起了她,向屋裡走去。
淚墨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抗拒,然而想到自己現在行動不便,猶豫了一下,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