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若晴打電話,一直聯絡不上藍存兒他們,就自己打了的士到看守所去接莊靜荷了。
可惜,她才來晚了半個小時,莊靜荷已經不知道被誰接走了。
追問看守同志,說是一個年輕男人接走的,還說,莊靜荷認得他。
這三年,她有空或者過節,都過來看一下莊靜荷,儼然,她也把莊靜荷當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對待了。
接走靜荷的男人是誰呢?來過這麼多次,靜荷的態度都挺好的,每次跟她介紹自己是她的姨媽,還會喊她一聲姨媽,但是,沒聽說她還認識什麼人。
心裡焦慮,她馬上打電話給余冠群。
「冠群,你接走靜荷了嗎?我打你電話一直都不接,過來接靜荷,說是一個男人接她走了。」
余冠群看著好不容易在汗流中疲倦睡著的妻子,她的手摸在肚子上,一會兒捏緊一會兒放鬆。
可想而知,她雖然睡著了,其實,肚子還在疼痛。
他急忙走出門口,低聲說:「對不起,媽,我不知道這件事情。」
存兒沒跟冠群說靜荷今天出獄呀,展若晴心裡有些悶悶的,兩個親姐妹,就這樣子活下去,算什麼幸福啊!
「是不是存兒不舒服啦?不然,她答應的事情,不會忘記的啊。」
展若晴前幾天去看女兒看到她常常肚子痛的痛苦樣後,心裡也難受擔憂,要是允許,她真想自己陪著女兒。可惜,家裡的祝麗涵又不能走開,護士在祝麗涵睡了半年之後,她就辭退她了,由她親自照顧,覺得更有人情味一點。
她的表妹,是個可憐的人啊!
余冠群也沒有隱瞞,此時,是女人的岳母,是他最信賴的依靠。
「哦,是不舒服了,我們在醫院了。藍藍一直肚子痛,又不是要生了,剛剛痛著都睡著了。媽,您方便過來看一下嗎?說不定,你安撫一下她,她的情緒會舒緩一些。我叫人去找表姐,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宋恆接走的,只有他,才一直不間斷地去看表姐。」
「哦,是那個斯斯文文的年青人。哎,不說了,我馬上到醫院看存兒。」
莊靜荷,的確是被宋恆接走的。
三年來,莊靜荷的記憶裡,一直沒有出現過間斷的人,惟有宋恆,連那個沾血的男人,也從她的記憶裡抹掉了。
一年半的時候,獄中來了一位凶悍的流氓女,幾個人一個監室,莊靜荷模樣最別緻,雖然年歲已三十,但是,年華不掩姿容,讓這個流氓女起了捉弄之心。
多次難堪的侮辱折磨之後,莊靜荷終於如狂獅一般撲向這個常常欺負別人的流氓女,她的指甲剜掉了流氓女臉上一塊很深的肉,讓她的臉差點破相,眼睛也因為莊靜荷的掐壓處在半失明的狀態。
也因此,她又加了一年刑。
而在這場見血的鬥爭中,莊靜荷冷靜地看著流氓女沾滿血的半邊臉,眼瞳瞬間崩潰了,血充滿了她眼窩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經,「崩」的一聲,她暈了過去。
但是,從此,那個常常糾纏她折磨她的沾血男人,卻被抹掉了,抹得乾乾淨淨,只有流氓女沾血的臉覆蓋著那個男人的,又幾個月之後,她也把剜肉這一幕忘記了。
她從監獄裡的同伴口中得知,自己只有幾個月的記憶,枯燥無味的監獄生活,人生也不知道希望在哪裡,暫且得過且過著,她也開始能接受這個事實了,她,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人來人往,誰也不相識。
但是,卻有一個溫柔的男人在等著她,他說要等她出獄,每天的監獄生活,惟有這個內心角落是滋潤的,中和了監獄生活的枯燥。
她沒心去記別人,但是,卻想記得他,她跟他要了一張他的相片,在相片的背面寫上她的筆跡:他是要等我的人。
每次記憶喪失,看著這張相片,他的記憶彷彿仍然存在,世界上,就這個人跟她熟悉親近,每一次記憶喪失,是她對他的每一次新的期待及盼望。
盼望他來看她,也把自己寫的獄中日記交給他,某天,她出去之後,才知道,只有幾個月片斷記憶的自己,走過了多少歲月,身邊都有誰。
宋恆溫柔地望著莊靜荷站在他的房子面前遲疑,輕聲說:「我家的房子,之前一直是單身漢,也許你來,可以幫我整理一下房間,收拾一下,應該還算得上是家了吧?當然,如果你能為我煮個早餐或者晚飯的話,……咳……,其實,這個,我不敢奢想。」
止住玩笑話,宋恆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也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住到這裡啊!
驀然間,他想起自己帶藍存兒回家裡來的情景,那時,他也這麼賴臉地要求嗎?記不得了,印象中,好像有,也好像沒有。不過,他還記得,藍存兒的確在這裡當了兩個月的女傭,好像是為了抵房債吧。
「呃,這個,……」莊靜荷很尷尬,「我好像沒做過這些事情。」
「哈哈,」宋恆乾笑一聲,她彷徨無知的樣子,讓他捨不得再開「過分」要求。
「其實,我也不懂,那我們都吃外面好了,還省了在家洗鍋碗了,一舉幾得了。」
「天天下館子,那得多少錢啊?」
莊靜荷開始恍惚,世間的塵事已經很久遠,她不知道怎麼生活,連鹽也不知道多少錢一包,她只記得,在這幾個月內,她是蹲監獄的。
她這個沒有記憶,只有幾個月記憶的人,其他人,可以接受她與她相處嗎?
當幾個月過去,當她又一次抹掉了記憶,叫不出許許多多的人時,別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
神經病?
變態?
白癡?
她瑟縮了一下,心如浮萍,無歸無宿,彷彿週遭,全是白眼,何況,她只是一個有了前科的牢犯。
「你敢吃,我就敢付帳。」
宋恆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男人,為了女人,掏盡錢包。
「呵呵,我說笑的啦!」本來她心裡還有些甜蜜,但是,想到永遠是無知的未來,她就高興不起來。
「我說真的,你不知道吧,一個月前,我申請調回公司總部了,職位雖然沒升,不過,薪水又提了10%,養你一個絕對沒問題。」
宋恆把她那一小袋不算行李的行李拿到藍存兒曾經住過的房間,開了門,伸著手,以歡迎的姿態笑著說:「請,這以後就是你的專用房間了。」
房間,已被重新粉刷裝修過,全是高級的,甚至有點小女孩的韻味,因為,牆壁刷的是粉紅色。
對面牆的大書架上,一整排大小不一樣的布偶玩具,正笑咪咪地衝她笑,莊靜荷頓時忘了所有暗淡,羞澀地笑了,說:「這個……之前是誰在這裡住過?」
宋恆失望地斂起了臉,說:「沒有誰,我這屋子,只有我一個單身男人啊。都是新裝修新佈置上去的,你看不出來嗎?」
如果她這樣評價,那對他的打擊真是太大了,他可是請了三天假精心又精心地佈置過的啊,難道,效果真的這麼差嗎?她一點也不喜歡?
「呃,只是覺得,不太符合我的風格。」
莊靜荷愣了一下,心想,我十七八歲的時候,喜歡的是什麼風格?
我什麼記憶都沒有,莊靜荷的人生,是空白的。
她的嘴角勾起苦笑。
「那我叫人再重新佈置,你自己選要什麼樣的風格。」
雖然要花掉他三個月的工資,也在所不惜。
「呃,別,不要了,其實,我這樣住進來,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我又不是你的親戚,又和你沒什麼關係。
我和他,沒有關係吧?
莊靜荷心裡藏有期待,卻不敢有所表白和被表白,眼前的一切那麼陌生,她怕什麼都弄明白了,她的心理無法平衡。
「怎麼會沒關係呢,我是你最親的人呢。如果你不嫌棄地方小,以後你就是這房間的女主人,或者,我再做個兼職,是這家裡的小男傭。」
宋恆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臉上的笑意那麼明朗,如陽光瀲灩。
「恆,你真好。恐怕,再沒有誰會記得我了吧?」
莊靜荷感動得眸泛淚光。
「有,還有很多人,等你一天天去發現。靜荷,歡迎你歸來。」
宋恆也忍不住溫情湧動,擁住靜荷,絲絲甜蜜氣息吸進他的胸腔,讓他的手臂越收越緊。
莊靜荷也被他傳遞過來的溫暖浸濕了心,回抱著他,多年沒流過的淚水,悄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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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躺在床上已筋疲力盡的孕婦只剩絲絲極弱的哀鳴。
余冠群憂心忡忡地問:「醫生,還要熬多久啊?我太太就快失去意識了。」
醫生一咬牙,說:「好吧,準備剖腹產。你過來簽字,手術有一定的風險,你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這麼說,余冠群知道什麼意思,他點點頭,同意簽字手術。
展若晴沒生過孩子,從早上一直守到現在,現在又聽說要簽字做有風險的手術,她猛地抓住余冠群的手,顫抖地說:「冠群,有風險的手術,我們不要做了吧?再等一段時間,再等一段時間,我實在……怕……」
孩子,才八個多月啊!
風俗裡,有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