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夫人道:「我回到劍谷,目之所及,不禁暗自心驚:兩年後的劍谷,比起兩年前的劍谷竟然更添荒涼!那些被薛師叔搗毀的房舍師父沒有修葺,斷垣殘牆中已經長滿了萋萋的荒草,間或還有野兔黃鼠出沒……我甚至都以為師父已經離開了,可是,我卻在劍谷見到了他老人家!師父的傷病已經好了,可是武功卻是大打折扣,連精神都大不如前,比起兩年前,竟是蒼老了十年還不止!」想到師父當年形單影支、無人照應的淒然情形,不禁暗自心酸。
宇牧雲心中惻然,道:「錢師伯心神俱傷,他所受的打擊並不輸於伍師伯,只不過有苦難言而已。」
閔夫人道:「其實我雖然去了劍谷,可也一直都在擔心師父不肯收我為徒,想不到師父竟然答應了。師父不但悉心傳我醫術,認真指點,甚至還把他一生積累的所有醫案交給我去整理,毫不藏私……師父自從逐出伍師叔之後,心裡一直後悔莫及,甚想把她找回來,可是師父是世之英雄,他答應過我要在劍谷等我回去報仇,自是一諾千金,無論如何都不肯毀諾。這兩年他孤零零地守在劍谷,寧願承受刻骨相思也不肯離開,為的是信守承諾,後來答應收我為徒,盡心傳授我醫術,也是為自覺當初敬哥之死與祁連山劍派有莫大關聯,心裡對我有所虧欠,所以以此作為補償,可是不管師父如何去想,他對我總是悉心教導,相待甚厚,不由得亞娜不心存感激!」
宇牧雲道:「難道這幾年伍師伯一直都沒有回來過嗎?」
閔夫人搖搖頭,道:「師父和伍師叔之間有什麼恩怨,直至夫妻反目,開始的時候我不敢問,只是常常見師父獨自佇立山崖之上凝目遠思,神情之間時有鬱鬱悲苦之色,忍不住會上前寬慰幾句,時間久了,慢慢地,便也弄明白了師父和伍師叔之間夫妻反目的原因所在。唉,那時我只聽得師父的一面之詞,再加上對敬哥之死還有些耿耿於懷,總覺若不是伍師叔這始作蛹者,敬哥也不會死,所以心裡難免對伍師叔有所怨恨,以至,以至後來又犯大錯。」
天狼郡主道:「你又犯什麼錯了?」
閔夫人道:「說起來,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那天,我和師父一起整理醫案,一直忙到深夜,忽然之間,便聽見有琴聲自屋外傳來。我和師父在劍谷住了兩年,除了時常聽到山間的狼嗥獸嘯之外,從來沒有聽見有人彈琴,突然聽到琴聲,不由都是一怔。我是異族女子,不懂中原音律樂章,但也聽得出那琴聲幽怨暗啞,似是蘊了無窮無盡的心事。師父是祁連山劍派的大弟子,雖然自己於音律之道不像伍師叔那麼精通,可是與天下赫赫有名的樂海仙君做夫妻得久了,對琴音樂曲卻是比我這異族女子了悟得甚多。那天晚上,師父在窗前臨風而立,靜靜地聽著那如縷不絕、如泣如訴的琴音,面上的神情禁不住又是歡喜,又是悲傷,瞬時之間便已變化了無數次,直是聽得癡了。我站在一旁,心中又是驚疑,又是納悶,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立即知道,是伍師叔回來了!」
天狼郡主道:「伍師伯回來了,那很好啊!」
閔夫人苦笑道:「我猜到伍師叔回來,當年敬哥身死之時的慘狀,突然湧上心來,不禁又氣又恨,心想若不是伍師叔害死了我敬哥,我與敬哥說不定現在還能夫妻相守,何至於我孤零零地一個無人關愛,所以當時便打定了主意,說什麼也不能讓師父當真原諒了她!唉,現在想想,當時的我真是不該之至!」
天狼郡主道:「你施了什麼詭計,是與不是?」
閔夫人道:「其實,其實那也算不得什麼詭計。那天,我站在師父身後,聽師父低低吟哦,什麼紅的綠的滿枝,什麼相見不見,又有什麼花影樹影,我是怒蘇人,也不懂他說些什麼……」
宇牧雲心中愕然,想了想方才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紅滿枝,綠滿枝,宿雨厭厭睡起遲。閒庭花影移。憶歸期,數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閔夫人喜道:「正是這幾句,你原來也知道。這幾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宇牧雲道:「這是五代時人馮延巳的詞,通篇都是別離感傷之意,想是錢師伯思念妻子甚殷,方才不由自主地低聲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