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中鶴面色微沉,道:「你口中所說的『沽名釣譽之輩』,指是便是我宇中鶴了?嘿,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近三十年,你心裡還在放不下!」
傅瀾道:「難道你就放下了?」
宇中鶴道:「如果我沒有放下,也就不會替你養大兒子!」
傅瀾一澀,半晌才道:「不錯,你就算再有天大的不是,也總算是替我和飛之撫育大了兒子,在這一點上,我和飛之都是感激你的。」
宇中鶴道:「阿瀾,就算當年我確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對雲兒總也是恩重如山,難道你便不能看在雲兒的面上,把咱們當年的恩怨一筆勾銷嗎?我想,雲兒若在,他是絕計不願看到你我勢同水火的。」
傅瀾不禁默然。宇中鶴在宇牧雲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她當然知道。
宇中鶴不再說話,他只凝視著傅瀾,唇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段穎無心聽他們說話,悄悄地退了出來。
殷龍亭已聞訊趕來守在屋外,待他出來後才過來與他抱拳見禮。
段穎不及跟他多道別情,道:「大哥,小妹現在到底在哪裡?我有些話要跟她說。」
殷龍亭道:「箴兒說了不想見你,我已經答應她不指點你了。」
段穎道:「大哥!咱們多年相交,難道你不念絲毫的金蘭之情,也要為了小妹跟我割袍斷義不成?」
殷龍亭歎道:「二弟,你言重了!」
寂靜之中,遠處忽有隱隱的琴聲傳來。
段穎側耳細聽,聽出是天狼郡主素來最愛彈奏的《定風波》,心中一喜,道:「大哥,你不必為難,我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不待殷龍亭說話,逕自大步覓著琴聲而去。
殷龍亭本想阻止,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袖手而去。
段穎隨著琴聲的指引轉過幾道隘口,一眼便望見前方緩坡之上,天狼郡主一身淡淡的黃衫,正在對月撫琴。天狼郡主的身邊,宇牧雲懶懶地躺在她身邊的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後,神情很是寂寂,又似在凝神聽琴,又似在沉思或是冥想。
段穎本來以為是天狼郡主一人在此,突然見到宇牧雲竟然在她身邊,心中跳了跳,一股莫名的驚愕湧上心來,滿腔的歡喜突然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天狼郡主彈奏片刻,忽然伸手按住了琴弦,道:「你見到母親,應該歡喜才是,卻為什麼一直悶悶不樂的,我叫你多陪陪她,你竟然也不肯,到底為什麼?」卻是在對宇牧雲說話。
宇牧雲微微一驚,挺身坐了起來,道:「你胡思亂想什麼!我才與母親重逢,心裡歡喜得很,怎會悶悶不樂。嗯,我都陪娘一天了,你還說我不肯陪她,這不是冤枉人嗎?薛箴,你是不是不想陪我,所以才找這樣的借口?你這借口也未免太不高明了。」
天狼郡主道:「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又何苦連我也瞞著,難道你以為你只要不說,我便看不出來你有心事麼?」
宇牧雲笑道:「你這麼厲害,能看出我有心事,那好,你告訴我,我到底有什麼心事?」
天狼郡主眉梢微微一挑,道:「你剛才是在聽我彈琴嗎?」
宇牧雲道:「是啊,不過,我只是粗通音律,除了能聽出你彈得很好聽之外,可不能再從你的琴音中聽出你心有所思,你要是在抱怨自己在對牛彈琴,那我也沒有法子。」
天狼郡主皺起眉來,道:「你深夜找我出來,不會是只想讓我彈琴給你聽的吧?我知道你有話要對我說,那為什麼不乾脆些,如此遲疑不決,可不像是你的性格。」
宇牧雲笑道:「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瞭解我一些。」
天狼郡主道:「天已經很晚了,你如果再不說,那我可要回去休息了。」抱琴起身,佯裝要走。
宇牧雲明知她要走是假,卻也忍不住叫道:「喂,你別走!」心中遲疑,半晌才終於說道:「我心裡有一個結,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打開。薛箴,你說,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
天狼郡主心頭一驚,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宇牧雲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想,如果她不是我的母親,那她怎麼可能知道我肩頭的傷痕?可是如果說她是我的母親,那她為什麼一見我的面便拚命詆毀我義父?義父不但對我有救命之恩,還撫育我長大,教了我一身傲視天下的武功,難道她不應該好好地謝謝我義父麼?」
天狼郡主見他並不是懷疑自己的身世,心中不覺一寬,道:「為什麼你只懷疑自己的母親,卻不去質疑自己的義父?」
宇牧雲心中惘然,半晌才道:「我能去質疑我的義父嗎?嗯,其實,我真的很想去質疑他,因為,你們每個人口中的義父都跟我心目中的義父不一樣,甚至是完全不一樣!可是,我宇牧雲今日的一切全都是義父的教化之功,我若懷疑他,豈非是連自己都要懷疑了?」
天狼郡主道:「對你有教化之功的,並不僅僅只有你的義父!你身邊有冰姨,還讀過許多聖賢之書,難道這一切都不算嗎?」
宇牧雲默不作聲,良久才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懷疑義父,哪怕是在知道了當年義父確是做過對不住你母親的事,我心裡頭一個反映卻也是為他辯解……義父不但對我恩重如山,而且還是我一生最為敬仰的人,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像娘說的一樣,是,是……」神情寂寥,尾語無音,「沽名釣譽、卑鄙無恥的偽君子」一句,是他說什麼也不願意吐出口的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