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羅莊園從未像今晚這般熱鬧繁華。為了祝賀帕格尼尼被公主欽點為盧卡的宮廷樂師,更為了慶祝「我」帶著那把絕世無雙的好琴歸來,為此,荻達特意在莊園舉辦了一個小型的聚會。
晚餐後,拉斐爾提議大家可以在花園裡品酒賞月,暢所欲言。於是,荻達又命僕人抬來一塊大大的絨毯,大家就這麼席地而坐,圍在一起侃侃而談。
「哎,如此美景,可惜······少了吉安尼。」羅傑仰頭看了看迷人的夜空,無限惋惜地感慨了一句。
「羅傑,想一想快樂的事情吧。吉安尼沒有離開大家,你看,天上那顆最明亮的星星就是他的眼睛,他在看著我們呢。」艾兒微微一笑,指了指夜空說道。
「羅傑,以後你跟拉斐爾就留在莊園吧,大家也好有個照應。」荻達真心地挽留著他們。
「這······合適嗎?」拉斐爾看了看荻達,當初離開蔓羅莊園,就是不想在這裡白吃白住。他們三人原本就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空長了一身蠻力,除了出去賣力氣掙錢,再無其他特長了。
「拉斐爾,如果你們覺得不好意思,那就替荻達管理草場跟那三十頭奶牛好了。你們幹活,荻達付給你們工錢,這樣不是很好嗎?」帕格尼尼沉思片刻,提出了這個建議。這也不失為一種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這樣最好。」艾兒笑著舉起酒杯,說:「為了拉斐爾跟羅傑的加入,為了阿羅的未來,大家乾一杯。」她說完,一口氣喝光杯子裡的葡萄酒。大家也都興高采烈地紛紛舉杯慶賀,一時間,歡聲笑語、杯盞交錯,整個夜色也被這樣一份濃濃的快樂熏陶地沉醉了。
聚會一直持續到深夜,大家這才紛紛離去休息,偌大的花園除了芬芳嬌媚的紫羅蘭,只剩下帕格尼尼跟荻達還坐在地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阿羅,明天就要去盧卡了,如果你······」
「沒有,荻達。」帕格尼尼微微一笑,接口說道。他知道荻達是擔心自己無法完全適應宮廷的生活,荻達告訴他,做宮廷樂師大概要一個月才可以回來一次。
「哦。」荻達輕輕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空杯子,仰面躺了下來。帕格尼尼看了看她,索性也學著她的樣子躺在一旁。
沒有月亮,漫天密密的星子像是嵌在藍絲絨上的寶石,隨著帕格尼尼眼睛的眨動,閃爍著撲朔迷離的光點。他微微輕歎,整個人從未感覺如此輕鬆、心無雜念又澄澈透明。
「阿羅,想什麼呢?」荻達閉起雙眼,模糊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我只是——對宮廷樂師這個角色有點兒迷茫。」
「阿羅,最好的總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所以,你盡可以心無旁騖地向著你所嚮往的目標走下去。我會一直跟在你身後,不遠不近,就這麼跟著。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
他心底遽然一顫,旋即握緊荻達的手,輕輕說了一個字:「好。」
許久,兩人不再說話,靜靜地並肩躺著,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種令人舒服的安靜中,安靜得如同兩個人的地老天荒。他(她)們誰也沒有發現,黑暗中有一雙怨毒的眼睛,以偷窺者的姿態無聲無息地注視著毯子上緊緊依偎的身影。
盧卡宮殿以盧卡公主的名字命名,依山傍水、清雅悠然,遠沒有帕格尼尼想像中這麼肅穆、壓抑,每兩個星期一次的宮廷演出也沒有他預料得那麼沉悶無趣。盧卡公主看上去親切和藹,每次演出,她總是安靜地坐在最前排,美麗的臉龐微微仰著,看似完全投入地欣賞美妙的音樂。然而,公主無法堅持聽完整場的音樂會,他的泛音總是刺激公主嬌弱的腦神經,常常不等他演處完畢就匆匆離席。但是,公主對他的才華及小提琴演奏方面的造詣卻讚不絕口,經常鼓勵他發掘小提琴演奏上的新技巧。
公主單獨撥給他一間寬敞幽靜的場所,讓他可以潛心創作新樂曲,對他的飲食起居也相當照顧,他的餐點僅次於公主的餐點,這樣的關照令他十分的受寵若驚。創作的間隙,心底深處那份對未來的茫然令他模糊地感覺,跟盧卡公主簽下的三年契約,不單單白紙黑字地呈現在一張紙上,而是一份三年的賣身契約。他總是隱隱地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地漂泊跟流浪,一人一琴,浪跡天涯。
荻達說過,他是一個骨子裡不肯安分下來的人,喜歡像風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沒有固定的棲息地,沒有固定的工作,沒有固定的收入,不在乎名利、金錢、地位,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目光,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等於是走到哪兒生活就到哪兒。
他是嗎?他微微一笑,荻達有些地方對他的評價卻也客觀、中肯。他握著那把琴,琴面上有四個極小的英文字母:LXFR。他不太懂這四個英文字母有什麼特別的含義,羽裳告訴過他,這把名琴是撒旦的饋贈。沒有人可以拒絕撒旦的饋贈,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撒旦的饋贈。
那麼,他到底是屬於幸運行列的人,還是屬於即將踏進地獄行列的人呢?在他的信仰裡,撒旦等同於惡魔,這位大牌墮天使背叛上帝的代價便是永生永世生存在深邃陰暗的地獄,所以他總是與上帝為敵,盡可能地挖走原本可以進天堂的上帝的子民,盡可能地讓自己的黑暗勢力擴大、再擴大。他不清楚,他擁有了這把名為卡隆珀的神秘小提琴,是不是就代表著自己即將成為地獄的一員?
想到這兒,他深深地恐懼惶然起來,拿琴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慄著。他的琴藝及指法他最清楚,縱使對小提琴上那幾根弦再熟悉再輕車熟路,他也不可能拉成這般絕技。每一次,他的手輕輕搭上琴弦,便彷彿有一股無形的魔力迅速吞噬了他,他的激情、他的投入、他的忘我,好像完全是被掌控、被左右的。
像是此刻,他突然就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手不去碰觸琴弦,他站在窗前,閉緊雙眼,幾近瘋狂地拉起琴來。直到一曲中了,那些突兀冒出來的音符依稀還在他的腦海中迴盪。他立刻伏案疾書,將那些隱隱約約的零碎旋律記在紙上。
末了,他在曲子的最上方,寫下五個字:《魔鬼的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