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坐久了,我由剛開始時對牢房陌生恐懼的小白丁變成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豬不說話的老油條。對於那些坎比豬食的難吃牢飯,竟也能像吉安尼他們一樣,可以安然地吃得津津有味了。唯一還不太習慣的就是方便問題,這個問題似乎也是每一次穿越都會面臨的頭痛問題。
離吉安尼、拉斐爾、羅傑和帕格尼尼行刑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吉安尼不再談笑風生,他總是安靜地坐在那兒,時而沉默不語地望著我們,時而兀自搖頭歎息。我心頭升騰起隱隱地不安,擔心他把所有的心事藏在心底,悶壞自己。
我所信靠的上帝至今還沒有顯現出任何的神跡,也沒有指派誰來解救我們,我們唯有靜靜地等待。像是數著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日子,數著自己所剩無幾的有生之年。
「羽裳,三天後,我們就該永別了。」羅傑望著我,憂傷地說道。
「三天後?」我呢喃,好快啊。原本還有十幾日的生存僥倖,一晃,已經變成了短短的三日。三日後,陰陽兩相隔,多麼可怕的訣別。
「哎,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拉斐爾在那邊淡淡地歎息一聲。
「總會有辦法的。」我無力地安慰他們。我知道,已經沒有辦法可想了。
「哈。」吉安尼靠在牆角冷冷一笑:「短短三日······除非,有奇跡發生。」
「吉安尼,我們逃吧,反正東西老早就準備好了。」拉斐爾霍然站起來,黯淡的雙眸閃過一股決絕的冷光,看得我心頭一陣發緊。
「吉安尼,不行。」我阻止他們這種幼稚地想法。整座盧菲斯監獄被建在一座孤島上,四面環海,進無門退無路,想從守衛森嚴的監獄逃走談何容易?幸運的幾率只有千萬分之一,逃走的犯人如果被抓回來,會被折磨致死。
「羽裳,你是不是還在等著你的上帝來救你出去呢?」吉安尼望著我,昏暗的牢房內,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閃爍,讓我恍惚地以為,自己看到了嵌在夜空深處的星子。
像是自言自語,他不等我回答,再說:「上帝不會來了,他已經徹底遺棄了我們。」
「吉安尼,我來想辦法。」我遲疑片刻,堅定地說道。如果事情真的走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我準備召喚出那團鬼火救他們出去。
「你有辦法想嗎?」羅傑問我,茫然的眸子閃過幾絲渺渺的希望。
「我有翅膀,我帶你們飛出去。」我開玩笑,只希望他們三人不要放棄希望,要知道,希望可是我親手放飛的哦。
「羽裳,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拉斐爾鬱悶地嘟囔一句。
「給點面子,笑兩聲,好不好?」我說。
吉安尼果然很給面子,我的話音剛落,他旋即訕笑兩聲:「呵呵。」
「嘿嘿。」羅傑跟著笑了兩聲。
「哈哈。」拉斐爾也乾笑了兩聲。
我忍不住暴汗!這三人還真是聽話,讓他們笑兩聲就兩聲,多一聲都不笑,人才。
緊張、沉悶的氛圍稍稍緩解,我剛想鬆口氣,熟悉而沉重的腳步聲卻準時准點地響了起來。死胖子又來巡查了!我看到吉安尼面色一沉,遂而閉起眼睛將整個身體轉向靠牆的一面,拉斐爾跟羅傑也沉默不語地坐在那兒,臉色異常難看。
我輕歎一聲,兀自坐回去,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盯住牢門外。今晚死胖子並沒有像平日一樣,擺出一副趾高氣揚地巡視姿態,一貫的大嗓門沒有了,欠揍的假笑也不見了,一路走來,他都顯得彬彬有禮、優雅謙遜,這使得他看上去很像是一位涵養極高的紳士。
我正暗自詫異,他已經在我們牢房與帕格尼尼牢房中間停住,微微俯身,一張下賤的臉上堆滿了討好地微笑。他整個人轉向前方的某一處,伸出一隻肥胖的豬蹄做了個標準地請勢:「尊貴的荻達夫人,您這邊請。」
我不禁順著他的手勢望去,首先印入眼簾的是粗糙的石灰地面上投射出的修長身影,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淡雅的蝴蝶蘭的幽香。我猶自暗暗吸了口氣,也許是長時間接觸不到亮光的緣故,她身上那一抹耀眼的紫羅蘭色襯著突如其來的燈光,幾乎恍住了我的雙眼。
這是一位氣質優雅而高貴的年輕女人,雍容華麗的蓬蓬裙勾勒出纖儂曼妙的曲線,一頂極誇張的淺米色寬沿淑女帽,長長的鴕鳥毛輕垂在肩頭處,隨著她微微地呼吸拂動。眉眼異常纖細明媚,白皙通透的臉龐含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緋紅,顯得俏麗無比。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小巧的唇微微抿起,只用那雙如水的眸子悄然打量著整座牢房,旋即漠然地望著死胖子,「他在那兒?」美女的聲音跟外貌大相逕庭,言語間帶著濃重鼻音的意大利腔調,乍聽之下,感覺怪怪的。
「哦,帕格尼尼先生在這間牢房。」死胖子示意手下打開隔壁牢房的木頭門。
呦,稱呼都變了?看來這位來頭不小啊。我無聲地嗤笑,坐在那兒繼續看好戲。吉安尼他們也安靜地注視著牢門外所發生的一切,我看到吉安尼的臉龐閃過一絲興奮的神色,不禁略略疑惑,難道這位荻達夫人是上帝爸爸派來拯救我們的嗎?
鐵鏈聲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我無端地猜測。帕格尼尼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牢門旁站住,一雙黯淡無神的眸子透著萬分的疲憊、萎靡。那女子快走幾步,來到牢門外,卻又有些怯怯地站住,遲疑很久,才將心頭的軒然波濤壓住,只淡淡說了一句:「尼科羅·;帕格尼尼先生,從這一刻開始,你是自由的了。」
「噯,你們還愣著幹嗎?沒聽到荻達夫人的話嗎?快點幫帕格尼尼先生打開枷鎖。一群豬!」死胖子很會察言觀色,荻達話音剛落,他面色一沉,立刻呵斥手下,好像帕格尼尼身上沉重的枷鎖是被這幾個人套上去似得。
「噗嗤。」吉安尼也聽到了發生的一切,靠在牆角輕聲嗤笑了一聲。
帕格尼尼踏出了昏暗禁錮的牢房,荻達立刻撲過去,一把擁住他。「阿羅!」她輕喊一聲,忍了好久的淚終於窣窣墜落。
那些淚透過帕格尼尼破舊的棉衫,滴落在他肩頭的皮膚上,像是一滴滴灼燙的蠟油,燙得他渾身一陣微微輕顫。他嚥下喉嚨裡哽塞的氣息,勉強說道:「荻達,我知道你會來。現在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嗯,我們走吧。」她笑了笑,眼角處還掛著一顆將落未落的淚珠。
帕格尼尼小心地拭去那滴淚,牽住她的手緩緩往前走去。經過我們的牢門,他停住,轉身望著後面已經看傻眼的監獄長,低沉說道:「克西先生,請將這座牢房的門打開。」
「帕格尼尼先生,您這是?」
「我要你放了他(她)們。」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聲音不大,卻震住了包括我在內的一大票人。
「阿羅?」荻達疑惑地望著他。
「他(她)們是我生死與共的朋友,我不能拋下他(她)們一走了之。」他簡短地說道。
「可是,特赦令上只有一個釋放名額。您讓我一下放了這麼多死刑犯,實在是太為難我了。上頭也······」
「克西先生,難道公主的特權只能行駛在一個人身上嗎?你這麼做,簡直是藐視整個意大利皇室!」荻達話語不多,只這一句,死胖子已經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小人不敢。」死胖子悻悻地哼了一句。
「那還不快點把牢門打開!」荻達語氣一沉,凌厲說道。
「是。」他躊躇片刻,到底還是打開了牢房的門。「你們幾個,出來吧。」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咬牙切齒。
羅傑第一個跳起來往外衝去,緊接著,拉斐爾、吉安尼也跟著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牢房,經過他的身旁,拉斐爾衝他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說道:「親愛的監獄長,我在外面會想念你的,哈哈。」
我分明看到死胖子牙關緊咬,胖胖的手掌緊握成拳,一雙小眼兒恨恨地瞪住我們,似要把我們生吞活剝了一般。我停在他面前,唇角浮起一抹微笑,「我說過,總有一天,我們會光明正大的從這裡走出去。」
「哼,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鳥人。」他望著我身後的翅膀,輕藐地在我耳旁低語一句,下一刻,不待我反擊,他已經微微退後幾步,給我讓開了一條路。
「羽裳。」吉安尼伸出一隻手給我,「幸好你還記得我教你的話,見人說人話,見豬不說話。我們走吧。」顯然,他也聽到了死胖子對我的嘲諷。
我微笑,完全無視身旁的這頭死豬,只是握住吉安尼的手,挺胸抬頭、異常高傲地走過去。
荻達望著我們這一群衣著襤褸、骯髒不堪的死刑犯,美麗的臉龐並沒有顯露出半點厭煩之色。她衝我們大家微微一笑,牽起帕格尼尼的手,說:「我們大家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