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牢房有人連連敲打木頭門,聲音不大,卻讓我們四個人猝然停止了大笑。吉安尼迅速跑到牢門旁,拿起手腕上的鐵鏈輕叩牢門,隔壁立刻有人回應。
「阿羅,是你嗎?」吉安尼趴在那兒問。
「你們笑什麼呢?那麼大的聲音,小心被監獄長聽到。」帕格尼尼低沉地提醒他。
我也走到牢門旁,對著隔壁牢房輕聲問候一句:「你好,小尼筒子。」
那邊有片刻地停頓,下一刻,帕格尼尼啞然問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女犯嗎?」
我習慣性地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他根本就看不到,旋即大聲答應一聲:「嗯。」
「你叫什麼名字?」他再問。
「羽裳。」
「好美的名字。」他呢喃一句,問我:「你犯了什麼罪被抓進來的?」
我笑了笑,如果我告訴他們。我是自願穿越時空,由現代跑來這裡蹲監獄,估計他們幾個人一定會稀奇得眉毛挑到天山去。這幫老古董的智商不耐受,我還是別嚇著他們了。
「我偷東西進來的。」我隨便編了個理由。
「嗯?偷東西?」他重複一句,看似喃喃自語地說道:「奇怪了,偷東西應該關在11號監牢,17號關押的都是重刑犯或者是死刑犯······」後面的話幾近耳語,我只隱隱約約地聽到幾個模糊的字。
「喂,你一個人嘟囔什麼呢?大聲點,我聽不到。」我喊。
「哦,沒什麼。」他說,話鋒一轉,「吉安尼,荻達帶話過來說,她正在想辦法營救我們出去。」
「談何容易?」吉安尼兀自苦笑道:「我們犯得可是死罪!」
「上帝會還給我們清白的。」他語氣堅定地說道。
「到現在,你還在相信你的狗屁信仰嗎?」他冷冷地譏諷他,「盧菲斯監獄的法官、檢察官、監獄長、審判員,他們哪一個人不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但是,他們又有哪一個人是切實履行上帝的旨意的?」
「他們不過是一群求餅吃飽的基督徒。」帕格尼尼平靜地說道,「通往天堂的路是罅隙而佈滿荊棘的,通往地獄的路卻寬闊明朗。那些自以為是的傢伙的雙腳已經踏上地獄的邊緣,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這傢伙簡直說得太牛了,我忍不住隨聲附和。
吉安尼轉身瞪我一眼,「怎麼,你也信奉上帝嗎?」他問。
「yes。」我笑嘻嘻地點點頭,「敬畏耶和華的人大有依靠,他的兒女都會有避難所的。」
聽我這樣說,他越發氣惱起來,「哼,我就等著看你們的上帝怎麼來這裡救你們出去!」說著氣咻咻地轉身坐了回去。
我看了看吉安尼,遂而對帕格尼尼說道:「小尼,上帝不會遺棄我們的,我們大家一定可以從這裡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會的,一定會。」他說,拖著沉重的腳鏈坐了回去。下一刻,我聽到他開始練習在一根弦上拉琴,完整的曲子已經顯山露水,有那麼一點意境了。可惜,我還是聽不懂這樣高雅的音樂,汗!
不過,我還是很替他擔心。依他目前的狀態及水平,想要矇混過關似乎沒那麼容易。監獄長估計也是個聽琴的內行,隨隨便便用一些不成調的曲子很難打發他。眼看著罅隙處的光線越來越昏暗,令人討厭的黑暗就要籠罩整座牢房了。我靠在牢門旁,心頭的焦慮、緊張一陣緊似一陣地湧出來,幾乎要將我淹沒。我的雙手緊緊抓住牢門的木頭柱子,暗自祈禱帕格尼尼能夠順利躲過監獄長的故意責難。
終於,沉重的腳步聲再一次光臨昏暗的17號監牢。我慌亂地跑回到老位置,緊貼著青石牆,生怕被死胖子挑出什麼刺兒出來。如果他想整我,一定會在我腳上綁跟長長的繩子,然後站在意大利最高的某一處山脈上,把我當成活人風箏來放。摔死算我倒霉,摔不死就是我的命大了。
「咦,今天怎麼都這麼安靜啊?」死胖子笑瞇瞇地邊走邊巡視,「都睡著了嗎?起來起來,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他用力搖晃著並排的四扇牢門,將裡面迷糊打盹的犯人全部叫醒。
吉安尼始終懶懶地坐在地上,半睜開的眼睛滿含了輕藐跟憎惡。拉斐爾跟羅傑卻依然閉目養神,對於他的吆喝命令無動於衷。我也坐在原處未曾挪動半寸,只是這樣冷眼盯住門外的胖小丑。像他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貨,一旦當了個芝麻大的小官兒,尾巴就翹到了天上。按照現代人的話來講,就是得瑟。得瑟得過分了,往往就會忘乎所以、目中無人,在我個人看來,這是一種心理長時間受到壓抑所誘發的病態表現。現代人會給患這種病的人偶爾穿穿小鞋,挖挖牆角,至於十八世紀的意大利,我就不清楚該怎樣替患這種病的人診治了。
死胖子直接走到關押帕格尼尼的牢房前,興奮地向牢房內張望著,拖著長長的官腔問道:「尼科羅,琴練得如何啊?」
「勉強可以拉出一首曲子。」帕格尼尼緩緩走到牢門前說道。
「哦?只是勉強嗎?」死胖子故意提高了聲音。
「監獄長大人,我用慣了自己的琴,所以······」他頓住,平靜地望著他。
死胖子冷笑道:「哈,你那把琴已經被法官扣下作為殺人證物了。」
帕格尼尼遂而沉默起來。
「尼科羅,你就湊合著用這把琴吧。」
「是。」他淡淡地應了一句,旋即拿起那把獨絃琴,投入地拉了起來。
整座17號監牢沉寂得如同一塊經年的墳地,詭異的黑暗隨著G弦上流淌的音符瀰散開,將這裡的一切填充得滿滿當當。我靜靜地靠在那兒,抑揚頓挫的音符在我週身跳躍、舞動,我忘記了思想,忘記了呼吸,整個人順著他忘我而激情的演奏步入一個魅惑、詭秘的境界中。
當最後一個音符也墜落,監牢裡所有的人似乎還沉浸在那些令人沉醉的音樂中無法自拔,我深深地吸口氣,猶自激動地鼓起掌來。難怪帕格尼尼被世人稱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小提琴大師,當我親耳聆聽、親身感受這場獨弦操的勁爆現場版,也不禁感慨他驚於天異的音樂才華。
一時間,整座監牢響徹了熱烈的掌聲。甚至,挑剔責難的死胖子也跟著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尼科羅,這首曲子叫什麼?」死胖子問。
「卡馬尼奧拉。」帕格尼尼說。
「你新創作的嗎?」
「不是,是我小時候譜的一首變奏曲。」
嗯,小時候?我驚愕,他口中的小時候是什麼時候?總不會是幾歲的幼兒吧?
「小時候?」死胖子跟我一樣,對於他口中的小時候相當好奇。
「十二歲。」他簡短地說道。
哇靠!我十二歲的時候還整天跟在哈爸爸身後吵著要錢買棒棒糖、巧克力吃,人家十二歲就已經可以譜曲拉琴了。什麼是天才,今天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監獄長大人。」正在這時,吉安尼突兀地站起身朝牢門走來。
「什麼事?」死胖子有些不悅地問道。
「昨晚你好像說過,如果尼科羅可以用一根獨弦拉出一首曲子,你就會替他跟法官大人求情,將他的死刑改判為終身監禁。」
「哦。」他遲疑片刻,旋即笑呵呵地走過來,說:「吉安尼,你自己剛剛也說是好像,而不是確定。我自己都不記得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又有什麼理由跑去法官大人那裡替他求情呢?」
真看不出來,這頭豬還挺會鑽空子。看來,豬也有偶爾聰明的時候,而且,聰明起來很嚇人!
「你······」吉安尼被他這幾句話堵得差一點噎死,心頭的怒意頓時湧上來燒紅了雙眼。
「吉安尼,說你是豬你還死不承認。監獄長什麼時候說過那些話?我看你八成是腦子進水了!」我急急地跑過去,邊使勁拉他邊罵道,生怕他說出激怒死胖子的話來,他不被死胖子整死才怪!
「他就是腦子進水了!」死胖子氣咻咻地說道:「壞了我聽琴的興致,滾滾滾,都給我滾開!」說完哼哼地走了,那聲音、那背影,不是一頭肥豬又是什麼?
「媽的!」吉安尼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
「吉安尼,算了。」帕格尼尼從容淡定的聲音在隔壁響了起來。
「總有一天,老子要親手宰了這頭豬!」他悻悻地罵道。
「會的,一定會。」我學著帕格尼尼的話說道。
他望著我,髒乎乎的大手突然親暱地揉搡著我滿腦袋亂蓬蓬的藍色髮絲。我有些微微的不適,剛要掙脫,他卻用力將我跟拉斐爾、羅傑一併擁入懷中。
我措手不及地跪倒在他懷中,四顆腦袋旋即擠在了一塊兒,我聞到了一股屬於男性的特有的氣味,其間還夾雜著一股酸臭味兒,也不知道是從誰身上發出來的。
但是,我卻並不討厭這樣怪異的味道。我擠在他們中間,望著那三張患難與共的親切臉龐,嘴巴一咧,無聲地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