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山的高尚別墅區果然是成功人士首選的住宅,不看別的,單單停車場裡那些重量級的車子就看得我咋舌萬分。哈爸爸告訴我說,這裡面最普通的車子也是寶馬X5系的奢華版。我們的破吉普異常刺眼地躋身於這些貴族車群裡,貌似高級酒會的現場突然冒出一個衣衫襤褸的撿垃圾的老太太,諷刺極了。
我挽著哈爸爸步入收藏會的會場,會場是由一棟私家別墅偌大的客廳改裝而成的展覽廳,整個展覽廳彰顯出一份簡潔、高雅的時尚品味,沒有我想像中的庸俗不堪。收藏品完全被展現在一整面牆中,牆體並無任何安全措施。也許,任何的防盜設置防的只是小人,與謙謙君子們無關。
踏進豪華氣派的大廳,滿眼的香水美女黑壓壓衝進我應接不暇的眸子。我不知道是自己的審美觀出了問題,還是跟不上時尚潮流的步伐,那些長髮飄逸的美女們人人耳畔插著一朵大而誇張的花朵,奼紫嫣紅、形態各異、爭奇鬥艷,讓我誤以為這些美女的身份是某花店安排打廣告的賣花女郎呢。
我微微蹙眉盯著華麗的水晶蠟燭燈下的場景,暗自詫異著,最近又開始流行起頭戴大花的裝扮了嗎?難怪剛剛哈爸爸也給我戴了一朵花。我還暗笑他觀念老土,現在看來,老土的人怕是我自己了。我衣著簡單地站在這一群戴花的名伶美女中,比那輛破吉普車擠在貴族車裡還讓我覺得諷刺,儘管我比她們多長了一雙美麗的翅膀。
有年輕的侍者手捧托盤微笑著向我們這邊走過來,微微頷首禮貌地說道:「please。」
哈爸爸替我拿了一杯芒果汁便牽著我的手往一處安靜的展區走去。有人對我們這兩個異類微微側目,耳邊隱隱傳來幾聲驚異的低語:「那兩個人真奇怪。」
「這裡又不是化妝舞會,他們怎麼穿成那樣啊?」
「他們也被邀請了嗎?那個背著假翅膀的女孩沒有戴花耶。」
我頓時明白,原來這場收藏會的邀請函竟然就是她們耳畔的那朵花。我有些失笑,這種高級會所總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好處,至少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紳士淑女,斯斯文文、舉止優雅。即使看不慣某人,諷刺挖苦的措辭都拿捏的恰到好處,令人乍聽之下並不覺得粗鄙難堪。
「哈爸爸?」我輕喊他。剛剛的議論他一定也聽到了,他卻鎮定自若地欣賞著那些頂級收藏品。這樣淡定如風的涵養,我還差得遠了。
「羽裳,你看。」他指著一個收藏品讓我看。
那是一個玫瑰金質地的胸針,做成了一隻小巧可愛的火狐狸。它翹首望向身後,黑寶石的眼睛晶瑩剔透,金色的燈光下閃爍著迷離而柔和的光暈。那條毛茸茸的長尾巴栩栩如生地縮在小狐狸修長的脖子下。從我的方向看去,像是那只火狐狸抱著自己的大尾巴打圈圈玩。
那胸花的下面還壓了一張粉紫色的小箋,介紹著胸針的出處、年代、質地跟收藏者,後面還墜著它目前的價格。我忍不住數著那串長長的數字:「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我低聲驚呼起來:「哇,二百七十七萬RMB。有沒有搞錯?一枚小小的胸針竟然要二百多萬兩銀子!」
「呵呵。」哈爸爸笑起來,「那枚胸針是十六世紀法國皇室某位公主曾經佩戴過的御用品。」
「公主戴過的東西嗎?」我喃喃,腦袋裡立刻閃過一位清麗的絕色佳人,穿著一襲華貴的米白色織錦貢緞蓬蓬裙,纖柔的肩頭乖巧地趴著一隻靈動俏皮的玫瑰金火狐狸。呃,胸針為什麼會墜在肩頭呢?我佩服自己無敵的創新及想像力。
「羽裳,你不用羨慕這些虛浮的東西。」他說。
我收回冥想。其實我真的不會在意這些東西,每個人的命運都不同,生活總是把人類分為兩個極端:暴富、巨窮。剩下的一大堆就是像我這樣平凡淡定的普通人,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我很快樂。
「哈爸爸,六指琴魔在哪兒?」我急切地想看看那把傳說中的小提琴。
「帕格尼尼是小提琴大師,不是長著六根手指的魔頭。」哈爸爸糾正我錯誤的認知。
「嘿嘿。」我傻笑,看來我也被西亞嚴重傳染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牽著我的手繼續往前走。我欣賞著那些年代久遠卻依然巧奪天工、熠熠生輝的珍貴藏品,不禁感慨潮汐般的歲月及能工巧匠綿密的智慧及靈巧的雙手。
哈爸爸忽然停了下來,一雙眸子欣喜而亢奮地注視著其中的一格藏品。我跟過去,整個人立刻被那把略顯陳舊卻散發著詭異訊息的小提琴吸引了。
我緊緊地注視著粉紫色小箋上的簡介:尼科羅·;帕格尼尼,意大利小提琴大師、作曲家。出生於意大利北部,靠近地中海的良港熱亞那。幼年時便顯示出演奏方面的非凡才華,他短暫卻輝煌的一生為小提琴演奏藝術的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著名的音樂評論家勃拉茲稱帕格尼尼是「獨弦操的魔術師」,歌德則評價他「在琴弦上展現了火一樣的靈魂」。
小箋上還印著一張黑白照片,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略卷的中長髮,憂鬱深沉的臉龐,英挺凜然的劍眉,筆直的鼻樑及一張寬厚的唇,下巴上綴著一縷不算濃密的短小鬍鬚。磨砂的紙質模糊了他的眼睛,我只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把小提琴。照片上的琴應該就是此刻我面前的這一把被稱作「撒旦的饋贈」的魔音提琴。
在這張簡介的最後,特意用了一行醒目的大字體標注出一句話:此把小提琴無價。也不知道身旁的老年人看清楚沒有?無價的東西應該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那麼,我還是勸他快點離開這樣高級的會所回去賣花比較現實。
「羽裳,想不想聽聽卡隆珀魔幻的旋律?」老年人還真不是一般的愛做夢。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拿檀香木架子上的小提琴,我立刻嚇得心臟遽停、無法呼吸!上帝啊!這把琴可是無價的寶貝,碰掉一層漆就夠我們傾家蕩產的了,他還敢拿在手上。
「哈爸爸!」我幾乎是撲過去壓住了他躍躍欲試的手,壓低了聲音吼他:「別動!」
「呃,怎麼了?」他詫異地望著我問道。
怎麼了?我翻眼,簡直要瘋掉了。「這把琴是無價之寶,你如果不想破產加坐牢的話,乖乖跟我回家賣花去。」我拽著他就要走。
「呵呵。」老年人笑起來,拂開我的手盡自拿起了那把無價的小提琴。我怔忪,做出一個正常人被刺激到極限的誇張表情:狂眨眼、巨大的O型嘴巴、一雙手絞纏在胸前無意識地做關節運動。
他還嫌我們不夠招搖醒目,竟然擺出架勢真的拉起了那把小提琴。偌大的會所瞬間沉寂詭異得如同墓地,無數雙眼睛將我們兩人深深地困在其中。我看到大門兩旁的守衛手持對講機正往這邊疾步走來,哈爸爸卻完全忘我地陶醉在卡隆珀優美的旋律中。
我望著極度投入的哈爸爸,有片刻的恍惚,好像面前拉琴的男人就是照片上那個看似憂傷哀怨的沉默男子。他嫻熟的指法跟投入的激情,不是惡魔小提琴大師帕格尼尼又會是誰呢?展覽大廳的角角落落膨脹著精湛、亢奮、激越的琴聲,我整個人彷彿被這琴聲穿透了靈魂,如癡如醉,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甚至,在場的每一位賓客都好像被琴聲催眠,被魔鬼附身,定定地站在那兒聆聽,聆聽這消失了幾個世紀的絕版魔音。一曲終了,大廳依然沉寂著,沉寂在剛剛令人透不過氣的音樂中。空氣中還余了幾個來不及消失掉的音符,有人誇張到伸出手試探地去抓取。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眼角的餘光瞥到那兩個保安貌似也陶醉在剛剛的音樂中無法自拔,心底稍稍放鬆下來。只是,我怎麼不知道哈爸爸竟然會拉琴,而且拉得如此驚天地泣鬼神!他這樣的琴技若是真的被挖出來,估計會立刻上升為大師級的行列。
正想得出神,哈爸爸已經迅速將我拉入懷中,寬大的黑色斗篷將我們兩人整個地圍住,包括他手中的那把卡隆珀。他微微念出幾句咒語,不過剎那,我們已經置身於安逸的家中。他手邊灰色有機玻璃的茶几上,靜靜地躺著那把亦真亦幻的魔音小提琴——卡隆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