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母抬頭望著天際,熾熱的陽光一點一點地隱沒於疏郎的天空。在一道道奪目的晚霞背後,澄淨的碧空像是展開了一匹無際的藍色綢緞,不過瞬間,淡藍變成了殷紅的一片,宛如森然的血漬。
他猶自記起父親被封印在七度灶的那個傍晚,大片的火燒雲也是這樣鋪滿整片天空,像是宣紙上暈染的潑墨。那時的悠旋還只是個小小的嬰兒,他抱著她柔軟的散發著迷迭香的身體,心頭湧出無限的憐惜。
悠旋的小手被他用力握住,他手心滲出的薄汗冰冷粘膩地貼著她指間的皮膚,她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望著天際那片淒美的殷紅,喃喃自語:「好慘烈的美麗。」
他心間遽然一顫,俯身擁住她,啞然低語:「悠旋,無論怎樣,我都······愛你們。」
他話中那些隱隱地難言令悠旋心間一陣惶然,她費力地扒緊阿若母的脖子,小小的身軀在他懷中不安地戰慄著,甕聲甕氣地問道:「阿若母,你會照顧我的對嗎?」
阿若母苦澀一笑,輕輕拍著悠旋的後背說道:「當然,我答應過柏昕哥哥跟薇姐姐。」
悠旋在他懷中微微一顫,遂而抬起含淚的明眸,唇角滑出一縷空靈地笑意:「湮滅或永恆,我們大家一起!」
我遠遠地望著那溫暖的一幕,不忍走過去打破原本平靜美好的畫面。槿薇輕歎一聲,低低催促道:「羽裳,沒有時間了。阿若母必須要趕在最後一縷夕陽隱沒之前喚出艾若塔的咒語。」
我深深地吸著氣,摘下黑寶石走向七度灶下緊緊相擁的兩個身影,輕聲開口:「阿若母。」
他遽然一驚,放開懷中的悠旋起身,錯愕地望著我,說:「羽裳,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不語,攤開掌心伸到他面前,黑寶石墜子在手中散發出陣陣幽光。
他遲疑地不敢去接那墜子,只是喃喃自語:「艾若塔······薇姐姐到底還是告訴了你。」
「拿去吧。」我笑了笑,「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他聽完我的話卻用力推開我的手,厲聲說道:「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走吧。」
他居然拒絕我的好心。「阿若母,我是真心的。」我望著他懇切地說道。
「收回你的真心,我們不需要!」我在悠旋那雙充滿敵意的綠眸中敗下陣來,悻悻地收回手說道:「算了。」說完轉身就要走。好心沒好報,留在這裡反而更加尷尬。
「羽裳。」槿薇跟柏昕同時攔在我面前。
「人家有骨氣,不肯接受我的幫助,我有什麼辦法?」我不冷不熱地哼了一句。
「阿若母。」柏昕急切地走過來,拍了拍阿若母的肩頭說道:「別忘了你的使命。」
「我沒有忘。只是,我不想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她是異族女子,不該捲入這場是非。」他說,目光看似隨意地掠過我,我讀出了他眼中隱隱地擔憂之色。他在為我擔心!
「這是解救仙蹤林唯一的辦法。」槿薇拿過那顆黑寶石放在他手中,語重心長地說道:「阿若母,你不可以這樣自私。為了仙蹤林,你必須要捨棄一些東西。」
我心頭突然一顫,一雙眼睛猶自盯住他疏朗俊逸的臉龐。他分外凝重地站在那兒,一隻手緊握成拳,猶猶豫豫地抬起來,遂而又頹敗地放了下來,始終無法將手中的黑寶石還回去。他手中握著的不僅僅是一顆黑色的石頭,他握著的是一千七百七十七條精靈的命運,也是整個仙蹤林的命運。
沉默片刻,他悵悵地歎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啞然說道:「薇姐姐,你跟柏昕哥哥帶悠旋走。」
「阿若母,讓我留下來好不好?」悠旋揚起小臉兒,語氣間滿是可憐兮兮地懇求意味。
阿若母揉搡著悠旋捲卷的長髮,柔聲哄著她:「悠旋要乖啊。你跟薇姐姐、柏昕哥哥在帝王殿等我回來好不好?」
「可是,沒有人幫你的話,你一個人會很危險。」悠旋一雙手緊緊抓住阿若母的衣角說道。
「悠旋聽話,跟柏昕哥哥回去吧。」柏昕說著盡自抱起悠旋飛上了半空。
「我要跟阿若母在一起,我不回去。」悠旋極力掙脫著柏昕的雙手喊道。
「槿薇面色一沉,嚴厲地說道:「悠旋,不要再鬧了!柏昕,你帶悠旋先走,我隨後就到。」她走過來握了握我的手,再說道:「羽裳,謝謝。」說完震動翅膀緊隨柏昕而去。
阿若母看著天際漸漸消失的身影,默默地伸出一隻手給我。我略略遲疑,還是握住了他的手。他將我拉入懷中,明亮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我,說:「你不該來這裡。」
我輕輕搖了搖頭,「別說。」
他終於不再說些什麼,只是擁緊我將黑寶石抵在彼此的眉心處,虔誠地閉起雙眸默念起一連串難懂的古老咒語。強烈而熾熱的極光在彼此的額前縈繞,隨著那串咒語閃爍衝撞,宛如一條叱吒咆哮的黑色巨龍將我們及七度灶纏繞其中。
一陣緊似一陣的失重眩暈襲來,我感覺自己彷彿坐在高速旋轉的過山車上,整個身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搖擺不停。我下意識想抓住阿若母的雙手,卻騰然抓了個空。睜開雙眼,目光觸及處滿是滾滾的黑色濃煙,還有燃燒的七度灶及被封印的無數精靈。那些精靈封印在七度灶中六萬年之久,此刻魔咒一經解除,精靈們蜂擁而出,爭先恐後地逃離七度灶。
我卻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阿若母,阿——若——母。」我呼喊他的名字,仙蹤林深處傳來我急迫的回聲。
「阿若母已經死了。」南索斯冷冷地話語由心臟處傳來,一股痛徹心扉的寒意幾乎要迸裂我的身體鑽出來。我不禁捂緊胸口大口地喘息:「你胡說,胡說!」我用力揪住胸前的衣襟喊道。
「解除咒語的代價就是永遠地失去靈命。是你殺了他,用他對你的愛殺了他!」
「你不要再蠱惑我的意念,你這個無恥骯髒的黑精靈!」我痛恨地罵道,漫山遍野地搜尋著阿若母的身影。
「你這只不死鳥,為愛而生,為情所困,萬年的輪迴竟然沒有將你的記憶抹去。可惜,愛卻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你看到那上面的鮮血了嗎?那是愛你之人心臟處湧出的鮮血·····」
「住口住口住口!」我摀住耳朵一連串地狂喊。
黑寶石的極光在剛剛的咒語中化做了一柄鋒利的黑色利劍,我撿起它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身體。溫熱的血汩汩地湧出來,南索斯邪惡的暗幽靈在那些殷紅的血中痛苦地扭動、徘徊,我聽到他爭動無措地呻吟:「我死······你也會,跟著死去。」
我深深地吸氣,雙手再用力壓下劍柄,唇角扯出一抹無畏地微笑:「死有何懼?」說罷抽出沾滿鮮血的長劍用力拋出去好遠,跌跌撞撞地沿著記憶中的蜿蜒小路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名字就在唇邊懸著,如此真實,如此迫切,我卻無法喊出口。
突如其來的洶湧烈焰頃刻間沖天而起,迅速吞併了這片夢幻般的仙蹤林。我搖晃地站在火中,張了張乾澀的嘴巴,縱聲喊道:「啊······無論你是誰,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