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邪寒澈握緊金弓,遲疑片刻,對準了前方的靶芯,那手心卻已經捏出了一層薄汗。他身旁的斂日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沉穩,冷俊的眸子只在眨眼間閃過幾絲陰冷之色。
這場出征前的競技儘管被渾邪王笑稱做臨時練兵,勝負並不重要,他們兩人卻暗暗鉚足了勁,勢必要認真的較量一番。從小,斂日就是他唯一的競爭對手。別人都對他俯首稱臣,只有斂日不肯。不僅不肯,但凡他看中的、喜歡的東西,他都會跟他搶。他還依稀記得斂日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真正的男人,只用實力說話!」
說這句話時,斂日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懵懂少年,他的眸子裡卻閃爍著令他懼怕的冷血、殘酷。
他知道斂日從小便爭強好勝,他的身份逼迫得他不得不用拳頭跟實力說話。一個婢女的孩子,無論怎樣出色,卻只能卑微地活在別人的冷嘲熱諷下。他由一個下人一步步走到今日:匈奴第一神醫,他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地攀爬,無非是想與他一試高下。他猶自記得他說過:「寒澈,我不比你差,不比任何人差,我差得不過是身份及地位罷了!」
此次練兵,誰勝出誰將被任命為遠征大將軍,獨掌兵權,左右三軍。他並不在乎什麼大將軍,他在乎的是可以與霍去病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手,還有——羽裳,他要從霍去病手中救出他心愛的女人!
「寒澈,為何遲遲不射?難道——你怕了麼?」斂日看他一眼,淡定笑道。
「寒澈從未懼怕過什麼。」他淡淡丟過去這句話。
「是嗎?哈,我想,有一個人,會讓你怕吧。」他再笑,緊盯住他輕輕念出兩個字。那兩個字令他心頭一震,險些控制不住手中的金箭。那兩個字竟是:羽裳。
「斂日,什麼意思?」他放低弓低聲怒問。
「呵呵,你在乎她。你在乎的東西,我一定會搶過來!這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劍拔弩張,他卻玩味郎笑:「我們之間,勝負不過是三箭。開始吧,王子殿下。」他不由分說,銀箭上弓,三箭齊發,箭箭命中。銀色的箭頭簇擁著靶芯那顆小小的紅點,如同它的主人,張狂而不羈。
眾人的目光凝聚在渾邪寒澈身上,斂日三箭齊發,箭箭命中,這是一種無聲的挑釁。如果渾邪寒澈失手,失去的不僅是遠征大將軍的榮譽,還有整個渾邪王庭的威嚴!
渾邪寒澈從容不迫地從身後抽出七枝金箭,他拉緊長弓,暗自提氣,嗖聲響起,七枝金箭離弦而去,如同七束耀眼奪目的金光。
不過剎那,只見其中六枝箭將那靶線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形,第七枝箭則正中靶芯。陽光下,綻放如一枚金色的花瓣,妖嬈而搖曳。渾邪寒澈唇角染上一抹輕笑,明朗閃爍的眸子透出一份淡定的灑脫。
斂日面色一沉,褐色的眸子滑過幾絲冷然恨意,一閃既逝。他乾咳一聲,語氣間不盡自然:「王子殿下,你又贏了!」這個又字,他說得極詭異,渾邪寒澈眉頭微蹙,望住他:「斂日,或許你可以搶走我喜歡的東西,但——不是所有的你都可以搶得到!」
斂日桀驁大笑:「哈哈哈哈。王子殿下,你的巧取豪奪並不能得到她的心。她是祁連山澄澈的雪蓮花,沒有誰可以隨便染指。」
「她將是渾邪王庭最完美最出色的王妃!」他重重說道。
「王妃?」斂日不屑地搖頭:「你的王室她並不稀罕。」
「你又怎會知道?」他大步走到他面前,低沉逼問。
「因為,我比你瞭解她。」他輕巧地反擊。「王子殿下,收起你養尊處優的王室優越吧。或許斂日沒有王庭的龐大靠山,卻自認絲毫不遜於你!收復江山是你的使命,收服女人,就由斂日代勞吧。」
「你,你敢!你敢動她,我會殺了你!」渾邪寒澈眉峰怒轉,暴戾低吼。
「敢與不敢,試過便知。王子殿下,斂日告退。」他不給他暴躁狂怒的機會,微微頷首,疾步退出了射場。
夜色漸漸濃郁起來,如同一錦展開的柔軟綢緞,泛著星星點點的光亮鋪滿了整個天空。夏夜的風,乾燥、炙熱,混著煩躁急迫的情緒將他滿滿地困住。
站在祁連山下,他的目光遠遠眺望著山頂那些繚繞的雲霧,心境卻無法平靜如常。明日,他將率領匈奴最強勁最英勇的騎兵團與大漢的霍家軍打一場轟轟烈烈的翻身戰。儘管他手中握有七萬兵權,卻依然毫無把握。因為,對手不是別人,而是大漢的戰神——霍去病!
漠南之戰他已經領教過他超乎尋常的果決膽識,八百漢軍竟然殲滅了父王的一萬強兵。這一次,他仍然準備以少勝多,一萬鐵騎對他的七萬精兵。這該是怎樣的一場大鏖戰啊!
就在剛剛,渾邪王與他一同站在山腳下,望著祁連山頂皚皚的積雪雲霧,異常凝重地說道:「澈兒,我們不可以連輸兩次!否則······」最後那句話被他壓在了心底,卻令他瞬間背負起如此沉重的使命,連呼吸都顯得負重纍纍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腳心漸漸麻痛起來。攤開始終握緊的拳頭,手掌竟印下了深深淺淺的指甲印子跟微微的細汗。也許,父王在乎的是勝負。而他,在乎的只是與霍去病一決雌雄!或許他會敗,卻再沒有遺憾。他是大漢的戰神,他是渾邪王庭的王子,地位不同,肩負的使命卻是相同的。如若不是因為漢匈勢不兩立,他們也許會彼此欣賞、惺惺相惜。可惜,他們必須要點兵沙場、浴血撕殺!
仰天長歎,那一彎明月格外皎潔。心底的悲涼如同這似水的月色,柔軟地蔓延至整個思緒。這恆古的戰場,千軍萬馬又有誰能真正稱王?
「殿下。」身後突兀響起一聲極輕的話語:「屬下已經打探清楚了。」
他收回冥想車轉身,明亮的眸子熠熠閃爍,望著札德只淡淡應了一聲:「嗯,你先回去吧。」
札德站在那兒,猶豫片刻,還是期期艾艾地開口說道:「殿下,屬下,屬下,還打探到一些消息。」
「什麼?」沒有由來的,他心中突然一凜,急切追問道:「莫不是漢軍那邊又起了什麼變化麼?」
「不是。是,是關於······」 札德猶猶豫豫,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告訴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將這位主子的火暴脾氣又激了起來。
「關於什麼?快說!」他再低喝,心底兀自升騰起一層莫名的擔憂。
「屬下這次還打探到羽裳小姐,她,她······」 札德費力地組織著言語。
「札德,你想我殺了你嗎?」他暴戾吼道:「到底怎樣?」
「是,殿下。」札德眼一閉,心一橫:「羽裳小姐已經離開了漢營,據說是被強行驅逐的。漢軍說她是匈奴的探子,原打算處死羽裳小姐,就在行刑的瞬間莫名其妙起了一陣大火······」
他當下駭然,後面的話根本聽不進去,背後的冷汗幾乎浸濕了貼身衣服。他直直地望住札德,惶恐地連聲音都變了:「她······被,燒死了?」
「這個屬下倒不確定,燒過的胡楊樹上並無羽裳小姐的屍身。不過,羽裳小姐目前確實下落不明。」
渾邪寒澈眉頭深蹙,微微覷起的雙眼跳過扎德望落在一處未知的地方。扎德惶然望著主子陰晴不定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屬下已經四處派人打探羽裳小姐的消息,一有情況立即向殿下呈報。」
渾邪寒澈牙關輕咬,臉部的線條分外冷俊:「你的意思,不確定她是生是死?還是,她就這麼憑空消失掉了?」
「屬下,屬下實在不知。屬下定會盡全力尋找······」札德急迫地開口。
「札德,找不回人,你提頭來見我吧。」他沉沉打斷扎德的話,轉身兀自離開。
「屬下遵命。」札德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腳步竟不敢挪動半寸,只是這樣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