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霍家軍營地的第二個夜晚,依然難以入睡。儘管我穿越到這裡已半月有餘,卻仍然無法適應這寒冷多變的大漠天氣。夜涼如水,陣陣料峭的大漠夜風隔著簾布吹進這空蕩、蕭冷的營帳中,帶來一室的清冷。
我裹緊身上的棉毯縮在頗黎碩*的身軀旁,藉著它溫熱的體溫取著暖。可惜,功效甚微,我還是感覺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可惡!可惡的霍去病,連毯子都不肯多給我一條。對待人質好歹要客氣一點吧?我吸了吸凍得冰涼的鼻子埋怨道。
翻來覆去了很久還是冷得無法入睡,看了看一旁的頗黎,它倒睡得逍遙自在。頗黎是一頭健壯的草原狼,風餐露宿、飢寒交迫也是常有的事,它早就應該適應了大漠惡劣的氣候。想來這營帳對於它,也算是天堂了吧。
我裹著毯子翻身下床,掀起簾布走了出去。既然睡不著,不如借此機會去禁地探探虛實,也好另做打算。
營帳外兩隊站崗的士兵每隔二個時辰便替換一次,防範極為嚴密謹慎。我躡手躡腳地轉到了囚禁渾邪王的營帳後,盡量讓自己不發出多餘的聲響,耳朵貼著那粗布織就的營帳聽著帳內的動靜。
我隱約地聽到翻動竹簡的細微簌簌聲及偶爾傳來的輕柔歎息聲,便再無其它。
這厚重的粗布營帳除了前面有一扇窄小的門供人進出外,連個簡易的透氣窗戶都沒有。我無法判斷帳內之人到底是不是渾邪王,說不定那霍去病故意將此營帳劃做禁地,實則裡面卻安排個假渾邪王來做掩飾呢?
我相信那個傢伙決計不可能就這樣堂而皇之將如此重要的俘虜囚禁於此,也許渾邪王被俘虜的當天就已經被連夜押送回長安了。究竟怎樣才可以證實營帳內關押的是渾邪王呢?頭大了N圈。
呵了呵僵硬的手指,目光卻突然被手腕上晃動的那枚月牙佩飾吸引住了。它是渾邪寒澈送給我的,被我隨手繫於了手腕之上。既然它是渾邪寒澈的隨身之物,對於渾邪王應該不會陌生吧?
剛要摘下手腕上的佩飾,身後的毯子卻被誰輕輕扯動了,我立刻蒙了!心臟倏然一緊,暗叫糟糕。緩緩轉身,月光下卻是頗黎銜了毯子的一角站在那裡。
「噓,頗黎。」我蹲下身揉搡著它毛茸茸的腦袋,對它做著噤聲的手勢,也不知道它看得懂看不懂。見我如此小心翼翼,頗黎彷彿看懂了我的手勢,嗚咽幾聲便乖巧地依偎著我蹲了下去。
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草原狼。「好頗黎!」我讚賞一句,解下手腕上的月牙佩飾讓頗黎輕咬住,隨即指了指營帳前面那兩隊站崗的士兵,對它低聲命令道:「去,頗黎。」
頗黎顯然領悟了我的意思,只見它銜了那枚月牙佩飾,迅速衝到營帳前站崗的兩隊士兵中間,嗓子裡發出陣陣威脅的嗚咽低吼。那兩隊站崗的士兵大概沒有料想到深更半夜,會突然間衝出一頭氣勢凶凶的大狼。兩隊士兵看到頗黎尖利強悍的狼牙及唇角流出的厚重黏液,一時間竟紛紛亂了分寸。
雙方僵持不休,兩隊士兵此刻也不敢貿然行事,怕頗黎狼性大發而不可收拾,只是各自手持長槍將頗黎團團圍在中間。而頗黎在圈子裡不停地旋轉著,示威式低吼不時從它的嗓子裡傳出來。估計那幫士兵也是提心吊膽嚇得夠嗆!
「哈哈。」躲在營帳後的我將一切盡收眼底,暗自偷笑。旋即裹著毯子邊喊邊假裝著急地跑了過去。「頗黎,你這壞東西。銜了我的佩飾跑到這裡來做什麼?頗黎,頗黎!」我邊喊邊藉機擠進了人圈內。
「姑娘小心,這頭狼正發威呢。」有人好心提醒道。
「頗黎,把東西給我。不聽話的壞東西!」我拍著頗黎毛茸茸的大腦袋,從它嘴巴裡拽出那枚佩飾,假假地訊著它。
誰知道那傢伙不肯再聽我的話,只是發狠地咆哮著。最後,竟仰頭狼嗥起來,完全一頭沒有馴服的野獸般。完了,頗黎骨子裡的野性被激出來了。它若真發起瘋來,我們這幫人還不全死翹翹。
這下我心裡也沒底了。畢竟,它不是我調教的,它的習性我也無法完全瞭解。靠它這麼近,我甚至感覺到了陣陣無形的殺氣。我開始不露痕跡地慢慢退後,嘴巴裡輕柔喚著它的名字安撫它:「頗黎,頗黎。是我,我是羽裳啊。頗黎!」
話未說完,它卻低吼一聲整個撲了過來。我完全沒有防備,被它撲倒在地。它強有力的四肢立刻壓過來,溫熱的長舌伸著,口水黏液滴了我滿臉都是。
「啊,姑娘小心。」大家被頗黎顯露出的凶殘嗜血的獸性嚇住了,全部手足無措地楞在那裡。
我費力地抵住頗黎俯壓下來的重重腦袋,伸出兩隻手去掰它搭在我肩頭的爪子,急切喊道:「頗黎,是我啊。頗黎!」
頗黎粗重低沉的喘息就徘徊於我的脖頸間,帶著一股恐懼的溫度壓向我,也許下一刻它鋒利的獠牙就要咬斷我的脖子了。畜生終究是畜生,平素對它再好,一但獸性大發,便六親不認。
時間彷彿停滯在這一刻。我被頗黎重重的身軀壓著,恐怖地瞪著它誇張的血盆大口,絕望填滿了整個意識。等待死亡的間隙往往會比死亡臨頭更可怕!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失,彷彿,自己的生命也在一點一滴的流失掉。
周圍士兵束手無策地叫喊聲漸漸遠去了,只有頗黎沉重而血腥的喘息充斥著我的耳膜。無助絕望間,我終於放棄了徒勞地掙扎,閉起雙眼等待死亡降臨的那一刻。
「嗷~~~頗黎~~~嗷~~~」恍惚間,我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呼喚,奇特而悠長。這呼喚像是一道命令,又像是一種非常隱秘、親暱的暗語,而懂這暗語的只有頗黎跟它真正的主人。
頗黎豎起耳朵仔細辨認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灰色眼珠所透露的凶殘獸性漸漸收斂散盡,遂而變回了原本的溫良馴服。
我終於鬆了口氣,用力推開頗黎壓在我身上的爪子,拍拍身上的浮土剛要起身,囚禁渾邪王的那座營帳簾布突然被掀開了,一位身穿黑色長裘的中年男子鎮定地立於帳中。
他微微一笑,輕喚道:「頗黎!」頗黎立刻搖尾討好地跑了過去,在他身邊興奮地蹭來蹭去。
藉著昏黃的火光,我看到那中年男子眉宇間透著氣宇軒昂,渾身更是難掩王者風範。當下,心底的擔憂猜測蕩然無存。不用再試,帳中之人正是被囚禁於此的匈奴渾邪王。
「何事如此喧鬧?」副將胥威正在軍營內巡視,聽到這邊嘈雜紛亂的動靜立刻跑過來詢問究竟。
「報告胥將軍,我等正在帳外站崗,羽裳姑娘馴養的這頭大狼突然獸性大發跑來這裡,我等無法將它制服,一時間亂了分寸,請將軍處置。」為首的隊長如實稟報。
胥威點點頭,走到我面前伸出一隻手。我微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竟還披了毯子坐在地上。藉著他的手力,我站起來,淡淡說了句:「謝謝。」
「羽裳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胥威盯住我凌亂的髮絲及身上被頗黎撕扯得不成樣子的毯子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一頭被寵壞了的畜生。」我不想多說,只是這樣簡單帶過。
「恐怕,沒這麼簡單吧?」他說,銳利的眸子卻斜斜地掃過那帳中的渾邪王及他身旁的頗黎。
「哦?胥將軍以為,我深夜來此,是要劫人的麼?」我笑了笑,與他的眸子無畏對視著。
「呵呵,羽裳姑娘誤會了。在下也是考慮到軍中的安全。要知道,疏於防範對整個軍營來說,將是致命的威脅!或許,是在下多慮了。來人,送羽裳姑娘回營帳休息。」他高聲說道,那目光卻緊緊地盯住我。
「不用,我自己認識路。」我淡然拒絕,隨後轉向渾邪王的營帳,輕喚頗黎:「頗黎,回去。」
頗黎圍著渾邪王低聲嗚咽著不肯就此離去。我聽得出那聲音裡透著不捨與依戀。可是,再這樣耽擱下去,那胥威定會瞧出細小的端倪。計劃還沒有實施,我不能冒這個險。
「頗黎。」我再喊,額頭已經急出了細密的汗珠兒來。
胥威的目光始終徘徊於我及渾邪王之間。看到頗黎異常的舉動,他眉頭微蹙,便要上前查看。我已經緊張得不知無何是好,只能任由他一步步逼近營帳。
突然,一聲細微的響指短促地響起,不過瞬間便了無聲息。我眼尖地看到營帳中的渾邪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沖頗黎彈了個響指。這應該是一道命令!頗黎圍著渾邪王旋轉一圈後,終於乖乖跑回到我的身邊。
我暗自鬆了口氣,抬眼望去,他沉穩的目光絲毫不顯半點驚慌,只是淡定地看著營帳外的眾人。我的目光與他有片刻的交錯,他睿智的眸子裡閃爍著一些微妙的訊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懂了。不過,那顆懸浮混亂的心卻漸漸明朗起來。
胥威大概也聽到了那聲輕脆的聲響,疑惑萬分地盯住帳中的渾邪王,再轉想一旁的我,自言自語地問道:「剛剛,是什麼聲響?羽裳姑娘可曾聽到麼?」
「胥將軍,你真的很多疑。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心細如絲,沒想到將軍一介武將,心思竟也如此細密。不過是一聲很平常的蟲鳴,將軍以為會是什麼呢?」我平靜地望著他說道。
他不語,定定地凝視我片刻,旋既低沉說道:「但願只是在下的疑心。夜深了,姑娘請早些安歇吧。」說著,轉向那兩隊士兵重重命令道:「此處禁地,爾等要嚴加防範。再有疏忽,軍法處置!」
營帳的簾布被重新放了下去,渾邪王在轉身的剎那,給了我一個神秘的手勢。我唇角輕扯,了然一笑,彎身揉搡著頗黎的腦袋說著:「壞東西,跟我回去吧。」說罷,對那胥威微微頷首,帶著頗黎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