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的墓地就安放在神社旁邊艷麗的天香百合谷之中。這花是千黛生前最喜歡的一種植物了,它也是千黛的生日花。天香百合又叫做山百合,是日本的特產品種,這種百合的花朵碩大,成闊漏斗狀開放,白色夾雜著淺黃色的條斑,色彩清雅而芳香宜人。
天香百合的花語是莊嚴,也許是受到這種花的祝福而生,千黛那氣質優雅、雍容華貴的外在氣度及細膩多思、穩健沉著的內秀品質總是給人一種不敢輕視的感覺。
這幾日,我的眼前總會時時浮現出她低聲談論武田信玄時那嬌憨柔媚的小女兒態。她渴望童話般完美無缺的愛情,可惜,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我只希望她孤苦無依的魂魄化作一株純美的天香百合,遠離塵世的紛擾爭鬥,永遠安詳於此。
靠在白玉石的碑前,雙手輕輕地撫摩著碑上的墓誌銘。那上面刻著一行清秀的華文行楷:愛妻千黛百合,生於江戶26年,逝於江戶46年,落款是武田信玄及日期。原來,千黛的全名裡就有百合二字。只是,這碑文太過簡單,寥寥數言,彰顯出一份落寞淒涼。
「千黛好歹也曾是你武田信玄的妻子,縱使你已經不愛她,情份總是有的吧?服侍了你那麼久,現在竟然只落得個如此悲涼淒慘的境地!一副上好的棺木又怎樣?最後還不是隨了死者化為一掬黃土。這樣隨便打發了她,良心上難道不會被譴責嗎?」我憤恨的同時易替千黛感到不值。自古男人多薄倖,這話真是貼切至極!
「羽裳。」不知何時,武田信玄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如此薄情寡意的男子令我從心底生出一份強烈的厭惡!我木然地坐在那兒,並不理會他。雙手一直沒有離開那石碑,我的手指順著石碑上天然的紋路輕輕地畫著圈圈,像是畫著千黛柔軟纖細掌心。
「咯咯,羽裳,好癢。」耳邊隱隱地響起了千黛怕癢時的輕笑聲,我的眼睛忍不住模糊起來。
「羽裳。」他再喊,人已經學著我的樣子席地而坐,絲毫不在乎那身華貴的灰色錦緞和服。
我始終冷漠地望著那墓碑出神,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他並不介意,淡淡一笑兀自說道:「千黛的一生,悲苦淒涼。我原以為替她贖身會讓她脫離這苦海,不曾想反倒是害了她。」
「哼。」我冷冷地接口:「既知她活得悲苦,為什麼還要薄情待她?你以為,一副上好的棺木會令她入土為安嗎?她死得不明不白,你卻不去追查兇手。你對得起她這份深情嗎?」我的咄咄逼問沒有讓他勃然大怒,倒令他生出許多的無奈來。
「羽裳,很多事情,我也——無能為力。你若把我想成薄情的男子,我無話可說。」他深深地望著我,語氣中有一份掙扎苦痛,「我不願意因為一個女人而壞了兄弟之情。」
我一怔,有些愕然地望著他,原來,他早已經穿了武田信廉對千黛的感情。他深愛著千黛,卻又不忍毀掉骨肉相連的兄弟情義。也許,在男人的眼中女人不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外衣,而兄弟,卻是割捨不斷的手足情深!外衣可以隨便換取,反正衣櫥裡多的是,陳舊也不要緊,再買一件新衣回來,一樣可以穿出去,而且穿得更加舒適。但是,手足不一樣,手足一但失去,便是難以彌補的痛。
想到這兒,我苦澀地笑起來:「唉,真是可悲、可歎、可笑啊!」
「為何會如此感歎?」他遲疑地望著我。
「女人總是把愛情當作生命的全部,而男人卻把愛情視為糞土隨意踐踏,一旦女人的存在威脅到男人間某些不可動搖的厲害關係時,男人們總是恨不能立刻將女人除之而後快!女人眼巴巴守望著自己的愛情,到最後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會死?這難道不是可悲可歎又可笑的事情嗎?」
因為我這番激烈的言辭,彼此再無話可談,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那兒沉默不語的各自想著心事。他沉寂地坐在我身旁,整個人陷入到一種未知的境地。周圍的空氣壓抑得令人窒息,我聽到他起伏不定地呼吸及自己緩緩的心跳,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這份難耐的僵局。
許久,他終於沉不住氣了,輕歎一聲,說道:「過幾日是我們這裡的傳統鬼節,我會為千黛舉行一場隆重的法事,我希望,你可以參加。」
「哦。」我輕輕答應了一聲。
「我們回去吧。」他扶我站起來,一雙手十分自然地替我撫去身後的灰塵。
「呃,謝謝。」我窘迫地說道,不露痕跡地快走幾步避開他的好意。
他如此親暱的舉動令我有些無所適從。也許,除了千黛離奇的死亡,還有一種莫名的原因吧。我回過頭再深深地看一眼漸漸遠去的墓碑,心頭一陣悵然。「千黛,再見。」我微微歎息,疾步跑出了那片美麗的百合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