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將軍府籠罩在一層輕薄、飄渺的霧靄中。從我的住處走出去,穿過一排濃密的竹林,便依稀看到一條長長的回廊,還有遠處一座幽靜的神社。日本人在自己的府邸之中修建神社也是常有的事情,他們信奉神明的風俗絲毫不遜色於中國淵源流長的佛教文化。
透過貼了絹紙的格子窗欞,我看到神社裡隱隱閃爍的燭光,還有一種非常奇特而有節奏感的敲擊聲,很像是僧人或者和尚在裡面打坐念經的聲音。奇怪,怎麼深夜也會有人來這裡敬拜嗎?
“好虔誠的信徒。”我一邊好奇地加快了腳步,一邊暗自嘟囔了一句。
再靠近一些,我學著電影裡看過的情景,用手指沾了口水在窗柃上很小心地點破一個小洞,然後貼近去偷窺室內的情形。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座很古怪的巨大雕像,那神態倒是跟武田信玄有些相似,一副凶巴巴、色迷迷的猥瑣樣子。雕像的身上套著一件類似於中國唐代的官服,紫色長袍佩金魚袋、圓領烏紗,看他這身行頭應該是三品的大官。
可是,與這雕像十分不協調的就是他的手中居然握著一把鮮血淋淋的武士刀。那些血跡做的非常逼真,遠遠看去,仿佛會順著刀刃緩慢地滴落。
“小鬼子真是變態!”我盯著那把刀嘟囔道,越看越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連忙轉向別處查看,這才發現神社內除了這尊雕像及一張檀香木的供奉桌子外,旁邊再無其它物品,不過是插滿了許多白色的蠟燭。隱隱地,我似乎又聽到了奇怪而有節奏的敲擊聲,由神社的內室傳出來,很像是敲擊木樁之類的短促而有力的聲音。
奇怪,這到底是什麼聲音,敲得人心生煩躁。我越發好奇起來,卻不敢貿然闖入神社之中。各國的風俗習慣都大不相同,誰知道亂闖小日本的神社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而且我還是偷偷溜出來的。算了,此地不易久留,還是去別處溜達溜達吧。
剛要轉身離開,卻聽到神社內輕微而急促的喘息聲,緊接著便是一個女人模糊、痛苦的呻吟。我猛然一震,渾身立刻雞皮暴起,驚出了通身的冷汗。
室內的掙扎聲越加強烈起來,那女人沉痛的呼求聲輾轉地從喉嚨深處擠壓而出,像是被什麼人千刀萬剮般痛不欲聲,在這漆黑而寂靜的深夜尤其顯得恐怖詭異。
我的腦中頃刻間閃過N多血腥殘暴的限制級畫面。這裡是日本,鬼子們總是有很多折磨人的花樣,南京大屠殺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開膛破腹、挖心割肺不過是些小兒科的東西,那些令人發指的活體實驗及殺人比賽不都曾經真實的上演過嗎?
冷汗浸透了我的衣服,經夜風這麼一吹,冰冷透骨。我捂緊嘴巴,防止自己驚恐過度失聲尖叫,腳下小心翼翼地移動著往後退去。此刻我什麼都不想看了,只想盡快逃離這個陰森恐怖的鬼地方。
“啊······”神社內突兀地傳出一聲撕心裂肺地淒喊,像是一聲驚雷,劈開了夜的沉靜。
我閉眼,雙腿徒然一軟,哆哆嗦嗦的差一點跪了下去。
“不要啊······”淒厲的喊聲再次響了起來。
“啊······”
又來了,又來了。我覺得自己就快要被那個變調的聲音嚇死了,蹲在門口忍不住跟著那個聲音喊了起來:“啊,啊,啊······”直到我喊累了停了下來。
一切都安靜下來,黑暗而詭異的氣息凝固在我周身,我蹲在神社外,內心因為怕到極處,反而不再恐懼了,換做了一種近乎麻木的渴望的霍然的沖動,想要闖進神社看個究竟。
猶豫片刻,我終於鼓足勇氣咚地一聲用力踹開神社的大門沖進室內。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旋即撲面而來,嗆得我胃部一陣痙攣嘔吐,我抬眼,剛好看到殷紅的血正順著千黛被割開的喉嚨源源不斷地沽沽湧出。
她的雙手雙腳被四顆巨大的木釘釘在了地上,滿頭烏黑的發絲混合著半干的血跡一縷一縷地粘在一起,毫無生氣的絕色容顏慘白如霜,一雙似水的剪瞳空洞地凝視著我所不知的地方。
“千······姐姐。”我捂緊嘴巴,忘記了害怕跟哭泣,一步步緩緩靠了過去,蹲在她身旁顫抖地開口:“千姐姐,是誰?告訴我,是誰?”
她身上米色的錦緞和服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撩起的裙裾下,裸露著修長白皙的腿,那雙曾經令我無限羨慕的雙腿竟被生生地剝掉了皮膚,鮮紅的肌肉突突地跳動著,似乎還散發著隱約地熱氣。
我不忍再看下去,這樣血腥殘忍的畫面,因為她的美麗而更顯淒然驚悚。我戰栗地伸出手,試圖拔掉釘在地上的木釘,卻換來她一陣掙扎的嗚咽:“唔······”
我駭然地縮回手,怔怔地蹲在那兒,鞋子被鮮血浸濕了,連同襪子黏糊糊粘在腳底,這才感覺到心底那些絲絲連連的痛早已經遍布全身。
“羽裳······我要死······了。將軍,拜托你······”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眼角的淚緩緩墜落。
“千姐姐,不可以!你不可以死!告訴我是誰?告訴我。”我哭倒在她身旁,心痛得無以復加。晚上她還替我敷藥膏,她纖柔的手指跟她身上似有似無的沒藥香氛溫暖地熏著我。在走出房間的時候她轉身微笑著說道:“羽裳,再見。”誰曾想,再見竟成了訣別!
“河······”艱難地說出這個字,她一陣痛苦地喘息,美麗的眸子瞪得異常,仿佛還有什麼未了的遺憾,終於緩緩地閉了起來。
我張嘴,嗓子裡發不出任何的音符。我拼命地仰著頭,不讓自己的淚落下來。她說過,即使心底會痛、會恨、會悲傷,也要試著讓自己堅強!堅強的女子是不會輕易流淚的吧?
她靜靜地躺在那兒,純美的臉龐極安詳,找不出一絲的怨恨、悲憤及絕望,仿佛沉沉地睡著了。我輕輕地替她整理好和服,把那些凌亂的發絲用手梳理整齊,然後扯下蒙面抹干淨她下巴上凝固的血跡。她生前活得尊嚴,易應該有尊嚴地死去!
“河童,啊!”我咬牙切齒地怒吼,“我要殺了你,我要為千黛報仇!”
千黛口中的那個河字,一定是河童。除了那樣可惡的妖怪,誰還能做出如此滅絕人寰的事情!我盯住雙手沾染的鮮血,顧不上擦拭,立刻飛身追了出去。
那妖怪應該不會跑太遠,我穿過神社後面的羊腸小路往山頂跑去。頭頂是一彎皎潔的新月,空氣中卻彌漫著難言的壓抑。我拼命地奔跑,仿佛只有這樣奔跑才可以逃脫掉千黛的悲慘死狀所帶給我的無邊淒涼。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累得氣喘吁吁,緩緩放慢了腳步。離山頂近了,我可以感受到越來越冷的寒意。那些挺拔高大的古木郁郁蔥蔥地遮住了我頭頂的一片天地,月色在樹的縫隙間閃過幾縷極微弱的亮光便迅速地隱沒在那片糾結的昏暗中。
耳間的五色麒麟草墜子替我照亮了周圍的景物,我停在一棵樹下大口地喘息,冷不防從前方的樹林深處傳來了一聲屬於男人的深深歎息聲:“唉。”
我立刻警覺起來,下意識握緊脖頸間的黑寶石墜子,大聲喝問道:“誰?出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緩緩地往這邊靠過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的身影漸漸從前方的那片陰影移出。我徒然挺起了脊背,緊緊地盯住月光下逐漸明朗的身影。
那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男子,他穿著一件很奇怪的綠色長衫,綠色的長發,那雙深邃的褐色眼睛似曾相識。他手中握著一件看似絹紗的白色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看起來卻是十分輕薄柔軟。
“羽裳。”那男人微微走近我,輕喚著我的名字。我立刻聞到一股熟悉的鹹腥味道。
“是你,你這個變態妖怪!”我脫口而出。
“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唇角輕扯,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漾在唇邊。
我有片刻地怔忪,下一刻,心頭的憤恨連同燃燒的怒火噴湧出,“你殺了人還有臉躲在這裡鬼笑!”
“殺人?”他疑惑地重復一句,旋即矢口否認:“她不是我殺的。”
“還敢狡辯,我現在就收了你替千黛報仇。”我說著,迅速扯下黑寶石墜子扔向他。那墜子在我的咒語下化做了一條柔軟而韌性的黑色膠質物體,在他還沒有回神之際便將他纏繞得結結實實。
他毫無防備之下拼命掙扎呼求:“我沒有殺她,我把你引來這裡,就是要告訴你誰是真凶,你放開我。”
“沒想到一個怪物竟然也會巧言令色!如果你沒有殺人,怎麼會知道我口中的她是誰?怎麼會知道她死了?又怎麼會知道誰是真正的殺人凶手?”我一連串地質問他。
“真的不是我,是······”
“夠了!”我厲聲喝斷他的狡辯,“你只有一條路,死!”我走到他面前,用力揪他的頭發,那個圓盤應該隱藏在他的假發之下吧?可是奇怪,任憑我怎樣用力,他的頭發卻始終完好無損地貼在那兒。
“啊。”他哀號,抵擋著我拼力撕扯的雙手,“我真的沒有殺她······”我狠狠一掌掃落了他的手,他手中握著的那塊白色絹絲也被我掃落在地。
我俯身揀起來查看,不曾想這柔軟而輕薄的東西居然是一塊鮮血嶙嶙的人皮!我立刻聯想到了千黛被剝掉皮膚的雙腿,這恐怕就是她腿上的皮膚了。
我恐懼地將那塊人皮扔在他的臉上,“你這個吃人的妖怪,人皮就在你的腳下,你還想推卸責任嗎?”我怒斥道,心中再無猶豫,立刻念起哈爸爸教給我的咒語。
一陣濃密的黑色煙霧籠罩在他的周圍,我看到他痛苦掙扎的身體越發縮小,他喉嚨裡發出的囈語顯得無助而彷徨。我沒有停下來,繼續念著咒語,黑色的帶子收緊、再收緊,眨眼之間,他已經被包裹成一團黑色的球體。
一切都歸於了平靜,四周靜逸得唯有我急促紊亂地呼吸聲。黑寶石墜子還原飛落至我攤開的掌心,我望著那墜子,一線羸弱的綠光似乎還在裡面掙扎著,像是即將燃盡的微微燭火,旋即堙沒其中。
我握緊手掌,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往山下飛奔而去。我要再看一眼千黛,我要告訴武田信玄,能被一個女人深深地愛過,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