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有早起的習慣,寅時三刻便起身了。其實秀女身份還算是不錯的,至少用水方面還能有宮女伺候,畢竟以後可能有做主子的機緣嘛。花含意也一早就起來打扮自己,見我並不忙於施粉描黛便走過來笑道,「妹妹當真是天姿國色,素顏的模樣竟也這麼動人!」
聽著她的話,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二姐,二姐比我還要好看,可惜卻過早的香消玉殞,可見這後宮,美麗不是資本,反而是罪孽。
我沒有表現出高興與失落,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在家裡自然慣了,倒真沒這樣的習慣!」轉而又想自己平日淡薄慣了,她不見得知道我的習性,還是不要讓人家認為我無禮的好,便盛開了笑容道,「姐姐今天的眉描的好看極了,也幫我描一描吧!」
這話果然很討她的歡喜,她連忙拉我坐到銅鏡面前,打開裝石黛的盒子,幫我描畫。她告訴我,這螺子黛是她遠嫁洛州的姐姐知道她要進宮,特意托人送來的。洛州的螺子黛天下聞名,上好的一盒螺子黛能抵上小戶人家一個月的口糧,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起的。
我們在屋中閒話了一會兒,便有宮女請我們到院中集合。等清點好人數,管事的公公便帶著我們去了染霞殿後面的霽月閣,我們進宮的第一次篩選就在這裡開始。
我四下打量著霽月閣,發現它其實只是染霞殿的後院,心想這後宮果然不比尋常,我們走了這麼遠的路,竟然還沒有離開染霞殿。霽月閣的屋外非常開闊,因為韋公公還沒到,我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說話,滿園子的花鈿羅裙、鶯聲燕語,好不熱鬧。我掃視一眼周圍,沒什麼讓我驚艷的女子。只發現離我們不遠處,有一個身材纖細的白衣女子,孤單單地低著頭,沒人說話。我好奇心陡增,她怎麼一個人?我們這些秀女都是兩人或三人一間屋子的,莫非她和同屋的合不來,關係不好?
「妹妹,我們過去和她說說話,她好像很孤單!」花含意似乎看出了我目光的游離。
我還沒來得及答應就被她拉到了白衣女子身邊,「我是花含意,這是我妹妹清影!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女子有些驚慌地抬起頭,一臉不自然的表情看著我們,之後又低下頭良久沒有說話,當她再次抬起頭發現我們投過來的善意目光時,終於輕聲道,「我叫顧傾城,你們叫我……」她突然止住了,不好意思地看著我們,臉也羞紅了。
「呵呵,好大的口氣啊!你叫傾城啊!也沒見你傾倒了垣州城啊!」花含意顯然猜到了她沒說出口的那個別稱。
我聽到傾城兩個字的時候又是一陣心酸,我的姐姐也叫清澄,並且她的容貌真的能夠傾倒這垣州城。
「不是!就是知道你們都笑話我!」她有些著急的極力解釋著,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聲音漸小道,「我也不想要這麼招搖的名字啊!可是名字是爹娘取的啊!」
「我姐姐拿你逗趣呢!她就是那樣的人!」我見她害羞的無地自容,連忙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你爹娘為你娶名傾城,證明他們真的很愛你,所以才會給你這麼好聽的名字!」
「真的麼?你真的認為傾城這個名字很好聽麼?」她聽了我的話,突然抬起頭來,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她的確長得好看,五官也很標緻,全身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清新韻味,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和她瘦弱的身體一同展現出病美人的特徵。
「是啊!我也覺得好聽呢!傾城,配上什麼樣的姓都很好聽!我要是叫花傾城,也很好聽吧!」含意聽我這麼一說也贊起了她的名字。
「嗯,你叫花枝亂顫更好聽!」我故意打趣道。
她靦腆的笑了,臉又紅了,「我今年十七了,比你們都小吧!」她望著我們又開始唯唯諾諾道,「以後能叫你們姐姐麼?」
「當然可以啊!」認識了新姐妹含意顯然很高興,「叫我姐姐,但是清影是妹妹!」說完又小聲嘲笑道,「你以後也別這麼害羞好不?萬一皇上是個隨性的人,你半天不敢說一句話,看他還要不要你!」
「姐姐怎麼說這樣不害臊的話啊!」傾城又害羞了,轉而對我道,「花姐姐向來都是這麼說話的麼?」
「何止!她對你已經很害臊了!」我被她的害羞著實逗樂了,還真沒見過像她這樣一說話臉就紅的女子,突然又感歎起來,這樣害羞的人在這吃人的後宮,要怎麼生存啊!我真的該罵自己了,最近像個怨婦一樣,動不動就是心理一通感歎,為了打消我這個念頭,我繼續問她,「顧姐姐怎麼就一個人?同屋的人呢?」我沒法叫她傾城,這名字一叫我就想起二姐。
她望著我,本來有的笑意一下子就收回去了,突然她眼裡閃爍出一絲淚光,我看出她在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怎麼像要哭了啊?有什麼事和姐姐說,姐姐幫你解難!」含意又擺出了大姐姐的架勢。
「我……」她剛開口,眼淚就下來了,「她們……」接著就默默抽泣起來。
「好了好了!不哭啊!」含意輕輕拍著她,「這兒人多,哭了會讓人笑話的!有什麼事情你就告訴姐姐,眼睛哭腫了被韋公公看見了,遣你出宮怎麼辦?」
含意這招果然有效,傾城立刻嚇得憋回了眼淚,我拿出絹子替她擦乾掛在臉上的殘淚,柔聲道,「同屋的姑娘欺負你麼?」
她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慢慢道,「同屋的濮陽汀芷和濮陽琬芷都是南榮將軍的表侄女。濮陽家在我們卞州又是有名的大戶。我知道她們出身高貴,不敢和她們爭。可是她們……」
「她們欺負你了?」我一聽到南榮將軍就一陣不痛快,我總覺得姐姐的死和他們南榮家脫不了干係,敢對姐姐下手的人,來頭必定不小。而四大家族中只有南榮將軍和爹爹有舊恨,何況在後宮他們家又有太后撐腰,因此南榮家的嫌疑最大。
「嗯……她們說我像個病胚,還取了個不要臉的名字!昨個晚上還在屋裡讓我服侍她們洗腳。我不敢不從,濮陽琬芷又說水太燙,一腳踢翻了……」她話還沒說完,已經泣不成聲了。
「什麼濮陽亭子、濮陽腕子的啊!說別人名字不要臉,她沒事在『亭子』裡面光著『腕子』就要臉啦!什麼叫病胚啊,妹妹甭怕,你要是病胚,她們姐倆就是賤胚子!」含意沒聽完就差一點暴跳如雷了,「什麼雜種能這麼欺負人啊!我算是見識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出來了,連鳥人都出來丟臉了!」
我暗笑含意罵的過癮,但是突然察覺她聲音過大過激了,院子裡的人都朝我們三個看過來,我用手扯扯含意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太衝動。
「哪個賤人敢叫本小姐名諱!嘴裡還說不乾不淨的話!當真不怕死了,不知道我表姑父是誰麼?」看來含意的罵聲不僅吸引了看熱鬧的,也吸引了當事人。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青一粉兩個穿宮衣的女子,看相貌實在不敢恭維,竟生的方頭大耳賊眉鼠眼虎背熊腰,我當場就驚呆了,汀芷、琬芷,真真糟蹋了這麼柔美的名字。心中不禁好笑,這南榮將軍的表侄女生成這樣,也能選進宮?想必地方官員和後宮總管的錢袋都鼓成了金山了吧!
「你表姑父是你表姑父!這裡是後宮,他再大本事總不能閹了自己來助紂為虐吧!」我聽這兩人說話毫無城府,並且又是南榮將軍的遠親,量她們也鬧不出個什麼,便決定給她們一個下馬威。
「妹妹這話說的太對了!」含意連忙拍手稱快,「莫非她們的表姑父真是在這後宮裡當值的太監總管?咦,那也不對啊!那你表姑媽是做什麼的?」含意真是有推波助瀾的作用,立刻接了我的話茬子延伸。
話一說完,周圍一片笑聲,一群女人的笑聲最為可怕,她們要顧及自身的儀態,自然不方便哄然大笑,只是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地偷笑。
濮陽姐妹顯然受不了這樣的侮辱,「你們兩個賤人,竟敢對我表姑父不敬!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說完便要衝過來和我們扭打。
「話放的倒是很厲害,就看你有沒這個本事!」我雙手接過濮陽姐妹打過來的拳頭,反手一扣,她們就跌倒在地了。
在含意的帶領下,這回周圍的笑聲變大了。
「都鬧些什麼,快站好!韋公公就要來了!」染霞殿的管事曹公公突然跑進來喝道。
喧鬧聲一下子安靜下來,濮陽姐妹倆吃了虧,卻不能說什麼,抹了眼淚趕快爬起來,狠狠地盯著我。
我若無其事的牽著含意和傾城走到院子中央站好隊。不一會兒韋公公就進來了。他先讓手下的小太監清點了人數,然後說了此次的篩選條件,見我們都沒多大反應,頓了頓,我一直懷疑他淨身很晚,不然聲音怎麼和別的太監不同,又啞又粗的,他揚起公鴨嗓道,「你們這裡一共是兩百餘人,但是這次篩選只能留下五十人!」
此語一出,姑娘們再也不顧矜持的嘩然起來,含意想必早就知道此事,並沒有跟著鬧騰,何況她還準備了賄賂。倒是傾城一臉苦相,但是她生性恬靜,也沒有做聲。想她被濮陽姐妹如此欺負,肯定是靠著才貌選進來的,家中定是沒有什麼錢勢。我低頭輕聲問她,「有困難麼?」她搖搖頭不做聲。我想她應當是覺得已經害我們受累了,不想再麻煩我們了。
「有沒有準備『禮物』?」我開門見山的問道。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禮物」指什麼。
我想這傻姑娘定是沒人告訴她宮裡這些不成文的規矩,便取下頭上的如意簪遞給她道,「待會進屋子,韋公公問你話的時候,你如實回答,等他叫下一個的時候,你就將簪子遞給他。」
她滿眼感激的望著我,我會她的意,沒有說話,只講簪子塞到她手中。
「大家靜一靜!」韋公公顯然覺得他的話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清了清嗓子接著道,「這一次選秀,是當今聖上登基以來的第一次選秀,為的是充盈後宮,被選上的最少也能封個貴人或者妃子,而且聖上至今沒有立後,福分好的,甚至能當皇后!所以這次選秀也就相對嚴格!」
一聽到這樣的話,每個人的心裡都喜憂參半。喜的是正趕上第一次選秀,晉陞的機會很多,憂的事韋公公所說的「嚴格」。
「前面三批秀女共有五百多人,只留下了一百餘人,你們如今兩百多號人,能留下五十人,已經是我跟太后千辛萬苦求來的懿旨了!只盼望你們日後富貴了不要忘了我今日的寬容!」韋公公樂得做好人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後路鋪了金。
我不免覺得好笑,這樣的說辭,他跟每一個秀女都說過吧。所有的事情都如我預料中的發展。韋公公認識我的名字,自然問了兩句話就通過了。而含意和傾城也用重金「賄賂」過了關。唯一意外的是,濮陽姐妹當場就落選了。兩人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會落選,嚷著罵著韋公公,說要向南榮將軍去告狀。韋公公被兩個醜女追著詢問,實在氣不過,回嚷道,「就你們的長相,給我,我都嫌你們丑,還想侍奉皇上,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嚇人麼,去井裡打盆水照照!王八看到你們都以為自己是仙女了!」
我聽著韋公公的話,撲哧一笑,果真這閹人嘴巴比刀子還狠。濮陽姐妹仍是不肯罷休嚷著要找表姐,去見太后。韋公公想必忍無可忍了,「實話告訴你們吧!就是太后囑咐我一定把你們篩掉的!太后說你們長相嚇人,怕以後的皇子公主長相隨娘親,壞了皇家臉面!這下你們死心了吧!」
濮陽姐妹這麼一鬧,當真成了一個大笑話,第二天宮裡就私下傳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