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王惑帝姬在出閣之前,曾經與一名叫慕容佩的男子相戀,可惜那慕容佩叛逃到離國,做了奸細,此事不僅讓王惑帝姬蒙羞,更是夏楚國的恥辱。
「帝姬前段時間落水,一度失憶,大概是皇上怕帝姬憶及往事,才將此畫冊藏納在此吧。」余惠妃憤憤地說:「倒還不如燒了它!」
周夏瀲盯著畫中慕容佩的容顫,迷惑更甚。
為何他長得那麼像奶娘的侄兒?就算是學生兄弟,也不會連神韻舉止都如此相似……
難道……難道……
她強力抑制著胸中浮起的猜測,感到莫名恐懼。
那男子贈予她的錦囊她還留在箱中,一直不曾打開。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一打開,便會飛出諸多災禍。
「妹妹,你在想什麼?」余惠妃問。
「沒……沒什麼。」周夏瀲笑了笑,「姊姊,我有些倦了。」
不願意多想的,就不要深究。這樣糊糊塗塗地過日子,大概才是最大的福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辭了。」余惠妃要走,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怕你的人忙不過來,我那兩個宮婢先留下供你使喚,這藏麟閣還得好好打掃收拾才行。」
「多謝姊姊。」她額首致謝。
余惠妃轉身離去後,沒一會兒,一陣困意倒真的湧上,她看到一旁的臥榻上有個綿軟的枕頭,便忍不住靠了上去,靜靜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半夢半醒之間,卻忽然聽到一陣啜泣聲。似乎,是她的貼身宮婢在哭。
周夏瀲覺得這詫異,以為自己在作夢,然而那聲音越發真切,讓她的神智也越發清醒。
「別哭了,小心一會兒把儷妃娘娘吵醒了。」另一個耳熟的聲音道,好像是伺候余惠妃的人。
「姊姊,這消息是真的嗎?你沒聽錯吧?」
「惠妃娘娘親自對我講的,讓我一定保密,我是看在咱們倆同鄉的分上,才悄悄透露這消息給你的。」
「丞相府真的參與了謀皮之事?我哥哥至今仍在府裡當差呢……」又是一陣嚼泣。
「聽說丞相府此刻已經被圍起來了,一概不許出入,但皇上也暫時沒下令治誰的罪。你哥哥不過是下面當差的,應該不會受太大牽連。
謀反?周夏瀲猛然睜眼,撐起身子。
這是在說她的娘家嗎?不不不一定是哪裡弄錯了!爹爹行事一向謹慎,為國盡忠,哪裡會做出這等事?
再說,她不但一點兒風聲也沒聽聞,而且若真的如此,趙闕宇應該早就責難於她了,哪還會將她接到藏麟閣居住?
但她此刻卻是心兒狂跳,一波又一波不祥之間臨如泉湧浪翻,四周這樣安靜,靜得不尋常,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趙闕宇很晚才來。
大概已過了三更了,他神情疲憊,看來是剛在御書房處理完要事,才一走進屋子便在臥榻上躺下,並未寬衣
周夏瀲一直沒有睡意,特意等他過來,她有滿腹疑惑要問,但此刻,卻不知怎麼開口。
她輕輕踱到他身畔,坐至榻側,這小小的聲響已足以讓他睜開眼睛。
「怎麼還沒睡呢?」他伸手攬住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紅了。」
「皇上,妾身思念家裡人了……」她想了又想,這樣的開場白大概最為恰當,也好試探他一二,「明日可否允許妾身回家省親呢?」
趙闕宇怔了怔,看著她的眼神微變,但語氣依舊鎮定如常,「你可知道,要是在從前,貴妃省親那可是天大的事,要擇吉日、修繕府邸,鬧鬧騰騰小半年才能回去的。」
「本朝節儉,妾身哪能如此鋪張?」周夏瀲道,「就像那次歸寧一般回去看看也就罷了。」
「京中在鬧匪患,瀲瀲,朕擔心你的安危。」趙闕宇搖頭拒絕。
「那就把妾身的母親與妹妹接進宮來一聚,聊慰妾身相思之苦,如何?」她再度請求。
「過些日子吧,她們進宮來,朕也得陪陪才好,可最近朝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他明顯在敷衍她。
若是之前,她還不敢相信娘家已經出事,此時此刻,她不得不信了……
「皇上是不想讓妾身見家人嗎?」她忍不住顫聲問,「又或者,妾身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趙闕宇神情一僵,笑容斂去,盯著她,「誰跟你說了些什麼?」
「紙包不住火……」周夏瀲咬緊唇,「皇上,你跟妾身說實話……妾身家中,真的出事了嗎?」
「到底是誰跟你說的?」他語氣陡然嚴厲,目中冷光一閃,「是誰?」
「是誰又有神馬關係?」她心中冰涼涼的,像覆上了霜,「妾身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皇上要妾身移住藏麟閣,畢竟就算宮中再危險,也不至於此……的確,妾身身為罪臣之女,是該被圈禁起來的……」
呵,說什麼保護她,不過是可笑的借口罷了,如今她也如犯人一般,被禁錮了自由。
「瀲瀲,你是這樣看朕的?」趙闕宇喊道,彷彿動了怒氣,「朕的心思,你真不懂嗎?」
「妾身不懂……實在不懂……」周夏瀲喃喃著,「有時候,皇上待妾身如掌中明珠,愛護備至,可有時候卻連個微小要求都不同意……皇上始終不肯親近妾身,無論妾身再怎麼示意也不肯……是怕妾身懷上周家血脈的孩子,將來串通娘家,謀奪江山吧?」
對了,就是這個道理。種種迷團與疑惑,這樣一解釋,就全通了。
虧她還絞盡腦汁、彈精竭慮的思索,原來,答案這麼簡單。
「很好一很好——」他冷笑著,「朕真是白疼你了,原來,你這樣想。」
「妾身的父親為國盡忠多年,就算有萬般不是,妾身也不相信他會謀皮。」周夏瀲抬眸與他對視,「還請皇上仔細徹查,以免臣子寒心啊……」
「原來在瀲瀲眼中,朕不只冷酷,還很昏庸。」聞言,趙闕宇怒意更甚,「若沒有確實的證據,朕會隨便傷及無辜?」
「那就請皇上告訴妾身,到底是何證據?」她篤定道:「周氏滿門忠心耿耿,妾身不信皇上所言。」
「你要證據?」不知為何,他盛怒的臉上,平添了一抹淒然苦澀,「瀲瀲,若朕將它拿出來,你待如何?」
周夏瀲很想回答,卻一時失了言語。
是啊,她待如何……如果鐵證如山,也不過是斬斷他們親暱關係的一把利劍,她又能如何?
假若此刻她能逃避,她一定轉身便逃,不想介入此事地逼他拿出什麼證據,只賴在他懷裡當一個傻子似的寵妃,不問世事、不明真相,彷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快樂……
然而,她身為周家的女兒,能坐視不理嗎?
「倘若真如皇上所說,證據確鑿,妾身甘願自裁,代周氏滿門謝罪門周夏瀲跪下身子,長跪施禮,鄭重回答。
她如此態度,讓他一怔,彷彿沒料到她會如此決絕。他本來滿溢惱怒的眸中,霎時閃爍看無法過制的痛楚。
「瀲瀲,我問你。」趙闕宇忽然柔聲道,「假如不是你爹爹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爹爹,你會,向著誰?」
她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為什麼這樣問她?拋出這樣兩難的問題,讓她如何回答?
又為什麼忽然用這般溫柔的口吻?不再稱「朕」,只說「我」,彷彿,又回到了他們纏綿的時刻……讓她,怎麼忍心回答?
「妾身受父親養育之恩,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周夏瀲最終只能垂下臉,聲如蚊嗚,「皇上難道又能在愛侶與父母之間做選擇嗎?」
趙闕宇誠默許久,才答道:「若有人想謀害我的母妃,我一定會殺了此人。但若此人是我心愛之人,我在殺了她之後一會與她同死。」
她瞪大眼睛,沒料到會得到如此震攝人心的答案。
「瀲瀲!呢?」他逼近一步,反問她道,「你又能做到與心愛之人同生共死嗎?無論仇恨怨僧,都願與他上夭下地、永世相守嗎?」
她能嗎能嗎?她從沒想過。只知道自己無論何時,都做不到像他這般……果決剛毅。
「做不到,是吧?」他淡淡一笑,笑容裡蓄滿沉鬱,「那就怪不得朕了。」
他想說什麼?這一刻,她已經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了……
「你方才問朕,你父親謀反有何證據,」趙闕宇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緒,儼然變回了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激澈,還記得上次在淮江邊上、鄔
子村中,你見到的那名青衣男子嗎?」
「是我奶娘的侄子。」她鎮定地答。
「瀲瀲,你太天真了,」他輕揮衣袖,「那裡窮鄉僻壤的,何來如此風雅的人物?你也不仔細想想。」
聞言,周夏瀲心尖一震,先前隱隱猜測漸漸清晰了起來,然未等她細想,趙闕宇己再度開口一
「告訴你吧,那是昔日玉惑帝姬的心上人一慕容佩。」他道出令人震驚的真相。
慕容佩?真是那個投效了離國的慕容佩?人人誼咒辱罵的奸細慕容佩?如今高居離國丞相之位的慕容佩?
聽到切實的答案,周夏瀲只覺自己頃刻間化成了石像,僵硬得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賀將軍賣國求榮,勾結離國意圖謀皮,而你爹爹便是賀將軍的同謀之人。他們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意在奪取朕的江山皇位。」趙闕宇的聲音冷若冰霜,「因為朕已封鎖京城四周,他們的消息很難傳出去,你爹爹便心生一計,不惜利用你奶娘的名義,將那封通敵
書信由你親自送到北域——」
爹爹在利用她?明知她身處宮中,步步驚心,還如此置她於險境?一旦東窗事發,爹爹難道就不擔心會累及她的性命嗎?
周夏瀲跌坐在地,不斷重重喘息,好像胸間有什麼堵住了她的呼吸。
「尤其是——」趙闕宇又道:「你爹爹明知朕會派人保護你,明知侍衛會向朕稟報,仍慫恿你做此舉。想必那信上定然寫有什麼重要的訊息,讓他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哪怕朕會察覺,哪怕你會被牽連其中。」
別說了……別再說了……她明白……她都懂得……
她就是一顆傻乎乎的棋子,無論對於爹爹,還是對於他趙闕宇。他們考慮的只是這場政治博弈的輸贏,從來沒有在乎過她……
周夏瀲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小時候,哪怕沒人理睬她、沒人跟她玩耍,哪怕人人都說她愚笨,她也沒有如此刻這般空洞的心情。
她的手指冰涼,恍惚的拍頭看向牆上,那裡掛有一柄長劍,應該是從前趙闕宇佩帶的舊物。她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衝動,站起身刷的一聲將那劍拔了下來,鋒刃指向自己……
劍鋒如雪閃亮,眼見就要讓她皮開肉綻,趙闕宇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猛握住她的手腕,手指用力一握,她手腕一疼長劍落地。
「你幹什麼?」他喝道,瞪視她的雙眸,語氣從未似此刻這般凌厲。
「妾身說過,假如皇上有證據妾身甘願自裁。」她雙腿一軟滑倒在地,語聲無力。
「朕沒下旨,你就敢擅自行事?」他聲音顫抖著,「你們周家滿門,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大!告訴你,就算要死,也得在朕讓你死的時候,你才能死!」
她淚流滿面地凝視著眼前的男子。曾經,他那溫柔備至的一舉一動讓她覺得覓到了難得的幸福……可一切說變就變,事到如今,他居然連「死」的自由,都不肯賜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