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典《僧只律》曰:一剎那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
我們之間的僵默明明只有約莫7秒長的一彈指,我卻感覺像是與他對視了千千萬萬個須臾一般悠遠漫長。
「風瑜,謝謝你教會我什麼叫『自作自受』!」他眼中倏地閃過一抹入骨的恨意,盯著我一字一頓地道:「我——答——應——你!」
我的心跳猛地停止。
抬眼準備看清他臉上的表情時,錦簾從他手中滑落,將我們相互折磨的絕決神情隔絕在一個太陽下的兩個世界中。
從此,這兩張面容再也不會含笑相望。
「起轎!」玉匴一聲吆喝,轎子被緩緩抬走。
手指無力地蜷曲著,手中的燒餅和折扇掉落在地上,沾滿了塵土。
我望著遠去的轎子,不自覺地,淚已沒滿那張蒼白如紙的容顏。
秋日午後的陽光,清冷凌洌,照得人的整個身心都僵僵的。
3
我低頭抬起胳膊胡亂抹了一把臉上那莫名其妙的淚水,彎腰正準備去拾掉落在地上的燒餅和折扇,一雙修長的瑩白的手指先我一步將這兩物撿起。
抬起頭,眸中映出的是華睿公主略帶擔憂的笑容。我一愣,手指僵硬在空中。
她輕拍去折扇和紙包上的泥土,將東西遞給我,眼角處攜著一抹溫柔的笑意:「風瑜,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又見面了。」我無力地應承著,滿心疲憊,此刻只想一個人靜靜。
從她手中接過東西,我正滿頭滿腦地搜尋點子打發她,聽見她說:「前幾日就聽清澤王爺說這綠泥裡的衣服款式新穎特別,今日空了下來,便隨他過來瞧瞧。沒想到剛跟洛小姐聊了幾句,便瞧見你。看著你這一身男裝,華睿開始還不大敢認,幸虧洛小姐和小王爺一眼便認出了你……」
我臉上表情一滯,側過頭,便看見洛洛一臉沉鬱地站在綠泥的店前瞅著我,她身邊的清澤背手而立,看著我的眼中閃著耐人尋味的光點。櫥窗中的籽婧此刻也正抬眸看著我,眼中摻雜著驚喜和擔憂。
看著身邊投向我的各色目光,我才驚覺自己此刻是站在鬧市中。
原來,全世界都在我們身邊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而我,剛才卻一直覺得整個世界安靜得只有我們倆。
因為,剛才我是如此清晰地聽見他心臟撕裂的聲音。
他,總是這樣。可以當著全世界的面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心意,絲毫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怎麼看。
可是,我卻永遠無法做到這一點。
我永遠也不會讓你知道,我那顆虛榮自私的心,其實是多麼貪慕你咄咄相逼的溫柔。
人,是不可以太貪婪的。
因為我無法給你十分的愛,所以就只能連一分都不給你。
這,就是我所堅持的——愛的原則。
我強裝鎮定地看著華睿:「公主,我今個和丫頭出來有些急事要辦,不宜在此久留,我們下次再……」
「風瑜!」我的話還沒說完,洛丫頭便陰著一張電閃雷鳴的臉走了過來:「你若是不願意見到我哥,就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你這樣跑到醉塵院門口,讓他看見你,再這樣狠心地傷他,到底是存了什麼心?」
聞言,華睿眼中露出震驚的神色,清澤走到洛洛身邊,挑著眉略顯擔憂地看著我。
我心輕輕抽搐著,抬頭看向她:「阮洛洛,你覺得我是存心出現在這裡,存心讓他撞見,存心說這些狠話來傷他的嗎?」
「不然又是怎樣?」她嘴角處露出犀利的稜角:「不然你這本該待在相府中的穆襲水之妻為何會這樣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醉塵院前?你若不是存心,為何遇到他後不躲開,為何要說出那般絕情的話來傷他?」
「我不那樣說,難道還要軟言細語笑臉相迎,讓他對我抱有幻想後,再狠狠地傷他一次嗎?」
我近乎低吼地喊出這句話後,三個人臉上同時露出了驚滯的神情。
周圍百姓交頭接耳地私語著,煞有介事地猜測著這場硝煙的「背後的故事」。
「你——」洛洛的唇色變得有些蒼白,輕輕顫著:「風瑜,難道你是故意這樣對我哥的?」
「是!」我咬碎銀牙瞪著她:「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跑到醉塵院前,故意讓他看見我,故意說那些話傷他的!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你又能怎樣!」
「風瑜,你怎麼會是這麼一個狠心的女人?」某洛氣絕。
「我本來就是這麼一個狠心的女人!」我破罐破摔,揚起下巴滿臉倨傲地看著她:「我說,阮洛洛,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指責我?」
是啊!為什麼你們看著我的眼神裡都帶著譴責?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委屈的淚水瞬時漫進胸腔,沒得一顆心幾欲窒息。
「風瑜,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阮洛洛,你同樣讓我很失望!」吵起架來,我可真是一句都不讓呀!
她抿緊了唇,瞪著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憤恨地盯著我。我當然也是「大霓不讓小洛」,抬著下巴,瞪著眼一臉欠揍地跟她對視!哼!瞪就瞪,本霓還怕了你不成?
此刻,我真是個失去理智的瘋子!誰招惹我,我就向誰開炮!洛豬,你不幸成為你哥的炮灰!
4
「小——公子!」
我和洛豬之間的眼神大戰正進行到白熾化時,身後突然傳來晚兒輕脆的呼喊聲:「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你不是怕遇見阮公子,連阮家的店舖都不敢進嗎?你現在這樣站在這綠泥的正門前,萬一撞見他可怎麼辦?」
我大窘。轉過身便看見晚兒提著大包小包向我奔來,她身後跟著柳眉輕蹙的晨兒和一身青衣華服的盔甲男尹戰。
這,這是什麼狀況?
「晚兒見過小王爺,見過華睿公主,見過洛小姐!」沒有一丁點眼色的晚兒屈膝行了簡單的禮後,轉身看向滿臉囧像的我:「小瑜,我們剛才在街上碰見了尹將軍,他便隨我們一起過來了!嘿嘿嘿。」
我瞪了一眼笑得無比欠扁的晚兒,冷聲道:「東西買齊了嗎?買齊了我們就回去!」
「嗯!全部買齊了!」她獻寶似的將東西提到我面前,好奇地問:「現在就要回去嗎?」
「嗯!」我瞥了一眼眸中已「化憤怒為困惑」的洛豬,轉身道:「現在!立刻!馬上!回府!」
抬步正欲離開,袖子被洛豬一把扯了過去:「風瑜,把事情說清楚了再走!」
我側過頭冷眼看著她:「沒什麼好說的!一切就像你所認為的那樣!」
「晚兒,你說!你們今個為什麼出來?風瑜為何沒跟你們在一起?」洛洛看向晚兒,有些咄咄逼人地問。
「洛小姐,我們今個……」
「晚兒!」
我瞪眼一喝,正欲讓她閉嘴,兩根冰涼的手指倏地按上了我的頸部,我的喉嚨瞬間失音。還沒來得及驚訝,一個不輕不重的「葵花點穴手」已落到了我的背部,整個身體瞬間動彈不得。
噶?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點穴」?咋一點都不像電視劇中演得那麼酷帥呢?渾身僵硬得跟挺屍似的,一點都不好玩!
我張嘴結舌地瞪著洛豬,臉上憤怒的表情異常生動。
「小瑜!」晨兒焦急的聲音傳來。我斜眼瞟見她和盔甲男正飛奔而來。
「洛小姐,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便是了,你幹嘛點小瑜的穴道?這事要讓穆大人知道了,我和晨兒姐姐定要受罰!」晚兒兩手拎著東西焦急地看向清澤:「小王爺,您說句話呀!」
清澤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緩緩開口:「依清澤看,瑜兒妹妹還是先安靜一下為好!」
噶?好你個好色的燈泡鬼!見了美洛就忘了妹子,這仇老霓記下了!你廝給我等著!
「華睿公主!」晚兒滿目期盼地看向睿美人。
她臉上現出一絲為難,看向洛豬:「洛小姐……」
「小瑜!」
華睿的話還沒說完,晨兒已奔到我面前,滿臉擔憂地摸著渾身僵硬、張口結舌的我。她的手指在我身上四處遊走,似乎在找著解穴的位置。
盔甲男站在她身後看著我窘迫的模樣,黑若寒潭的眸子裡溢著滿滿的擔憂。
見狀,睿美人的眸子黯了黯。準備說出的勸解的話被如數吞進腹中。我心中大怒,剜了不識美人心的盔甲男一眼,這一眼剜得他滿頭霧水。
「晨兒姑娘不用找了,我阮洛洛點的穴,這世上除了我和我師傅,無人能解!」臭屁洛豬滿目傲氣地看著晨兒:「洛只是想聽句實話而已!」
「放肆!阮洛洛,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對公主如此無禮!」晨兒滿臉怒容,呈義憤填膺狀。
洛洛眼睛一翻,斜睨著我道:「洛沒看見什麼公主,只看見一個公——子!」
倒!瞧她那狂傲不羈的死皮賴臉樣,跟當年的帥驢簡直如出一轍!莫非,這「睜眼說瞎話」也是家族遺傳?
晨兒正欲繼續發飆,盔甲男上前阻止她道:「晨兒姑娘,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晨兒強行熄下滿腔的怒火,轉身扶住渾身僵硬可憐巴巴的我。嗚嗚,我的命真是比殭屍還苦呀!
「有什麼話,非要在這鬧市之中說?」盔甲男面色不悅地看著洛洛:「洛小姐何不找個僻靜的地方,大家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將話說個清楚?」
洛洛抬眼看了一眼盔甲男,環視周圍看戲看得熱火朝天、眾說紛紜的百姓,想了想,看著我道:「好,咱們就找個安靜的地方把話說清楚!」
一個很重的解穴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戳在我的胸口,我渾身一麻,斜斜地癱了下來,晨兒見狀連忙伸手扶住我。
我正張大嘴巴正準備辟里啪啦地開罵,才猛然發現那成「O」型的一張嘴此刻依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那尖牙利嘴先歇著,等本洛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自然會給你解穴!」她斜睨著我冷冷地說。
靠!這個可惡的女人,真想上去踹她一腳,將她PIA回天宇山的道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