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有只瑜做的魚 【VIP章節】 第五十一章 互相傷害 (1)
    第五十一章互相傷害

    1

    秋日午後的陽光溫淡清朗,曬得人整個身心都絨絨的。

    我身著墨綠色的男裝,右手搖折扇,左手拿燒餅,玉樹臨風地站在醉塵院對面的小燒餅蓬前,神情黯然地看著門庭若市的綠泥服裝店,一絲苦澀在心底緩緩漾開。

    聽說,九九過後,他再也沒有進出過綠泥。

    我們之間相互諷刺作弄的畫面猶如陳舊的老照片,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裡一個隱秘的角落內。不願意去碰觸,也不敢去碰觸。

    門側的櫥窗被佈置成小姐華麗的閨房,綠泥十二釵之溫柔睿智型才女——籽婧,此刻正身著華麗高貴的對襟錦緞薄襖端坐在櫥窗內,手執青玉桿紫毫筆,神情專注地畫著一副山水畫。圍觀的眾人中時而不時有人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我的櫥窗宣傳,最終還是被洛洛採用了。

    因為十二釵們每日輪流坐鎮櫥窗展示不同風格的服裝,為綠泥招攬顧客,致使綠泥的店舖日日顧客爆滿,生意應接不暇。

    聽晨兒說,她的「戲馬」活動亦辦得如火如荼。這些幾天來,店裡騎馬裝的訂單劇增,綠泥不得不從阮家其他的服飾店內借些師傅過來幫忙。

    遠遠看著洛在店內忙著招呼幾個千金小姐的如花笑靨,我的眼角處不禁溢出點點笑意。

    這山裡來的小丫頭,經營店舖還真有一套!莫非,這經商的天賦是家族遺傳?

    綠泥交給她,很好,不是嗎?

    我將燒餅塞在嘴裡扯出一塊,吧唧吧唧地嚼著。兩隻眼睛四處搜尋晨兒和晚兒的身影。

    這倆丫頭,叫她們去買點東西竟然買了半個時辰還不回來!

    要不是因為這條街上所有的商號都是阮家的產業,要不是因為我害怕自己在某個店裡跟某驢尷尬地不期而遇,我又怎肯這麼老實地呆在這裡等她們?

    還好這家燒餅蓬不姓「阮」,不然,本霓在這條街上可是真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我正張嘴扯著韌性十足的燒餅,前方的醉塵院門前突然冒出一個倍兒豪華的八抬大轎。一股不祥的預感忽然襲上心頭,我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他便在四個跟班的簇擁下從醉塵院的正門邁步而出。

    身著一身墨黑的開襟長袍,腰上束著金絲繡紋的寬腰帶,黑玉般的長髮整齊地束在頭頂的金絲髮冠中,遠遠看上去,整個人似乎清瘦了一些。

    此刻,他正側著頭跟身邊的玉匴交代著些什麼。我正猶豫是轉身避開他,還是佯裝沒看見他,繼續觀望綠泥的櫥窗,他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猛然掉過頭將目光投向我。

    我心裡一驚,立刻轉過身子指著面前的燒餅筐大聲嚷嚷:「老闆娘,再給我包五塊燒餅!」

    「哎呀,公子,你這一會功夫已經吃了三塊了,要不要先喝點水?」老闆娘慇勤地建議。

    「好,好啊好!」我噎了一下。

    淳樸面慈的老闆娘提起爐邊的茶壺,在一個粗糙的瓷碗中給我倒了半碗水遞過來:「公子,這水溫剛剛好,你先喝口壓壓食。」

    「謝謝你!」我將扇子插在腰間,雙手接過她遞過來的大腕,低頭輕輕酌了一口。

    鐵壺中燒的水,帶著細碎的茶鹼,在我口中蔓延出絲絲苦味。看著老闆娘和善的眼神,我笑著說:「好喝,真好喝!」

    「呵呵,公子真會說笑,這白開水有什麼好喝的!」她羞澀地垂眸嗔笑。

    一排厚重的腳步聲向我靠近,我緊張地握緊手中的大碗。雖然沒有回頭,我卻明顯感覺到那轎子在我身後停了下來。

    「咦?這阮家的老闆今個真是反常,怎麼將轎子停在路邊跟與玉總管交代事情?」老闆娘蹙著眉看著我身後,小聲地跟她身後的那個憨厚老實的中年男人嘟囔著。

    「人家大老闆的心思我們又怎能猜得透?」男人邊桿著麵團便吆喝著:「你趕緊將這公子要的五塊燒餅包好才是正事!」

    「恩恩,瞧我,都把這事忘了!」她對我歉然一笑,扯過一張乾淨的草紙,幫我包著燒餅。

    「李二叔,李二嬸,近來生意可好?」

    我側過身,玉匴正眉眼含笑地站在我身後望著我。

    「哎呀,我們小本生意可不就是那樣!」老闆娘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乾笑著寒暄。

    「既然生意不好,那也沒必要再在這條街上做了!阮家的這塊地白白讓你們佔了十幾年,也該還了吧?」玉匴沉下臉,又道:「剛才阮老闆交代,今天天黑之前你們這個燒餅蓬必須遷走!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小兩口一聽,立馬滿臉慌張地求情:「哎呀,玉總管,麻煩您幫我們跟阮老闆求求情,我們家三代都在這街上賣燒餅,現在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沒有這燒餅蓬呀!」

    我心頭一緊,雙手死死地握著手裡的大碗。

    「這事玉某無能為力,若是有貴人願為你們出頭,這事或許還有轉機。不然,你們即刻就動手準備搬遷吧!」說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貴人?我們兩口子哪認識什麼貴人呀?玉總管,你幫我們跟阮老闆求求情,讓他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耳邊傳來夫妻倆苦苦的哀求聲,我挺直了僵硬的脊背,將手中的白碗放到身邊的木桌上。從腰間取出折扇,打開輕輕搖著,深吸一口氣後,滿臉含笑地看向玉匴:「玉總管,阮家財大勢大,何苦跟這對夫妻爭一個燒餅蓬呢?」

    「桑老闆,喔,不是,是桑公子,玉匴也只是奉命辦事。若是公子有什麼意見,可以直接找我們阮老闆談!」

    我轉過身,看到轎子停在我身後不遠處。轎簾被小廝掀開,他脊背挺直地坐在轎內看著我,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眼中有不安的期待在忽明忽滅閃動著,隨意放在腿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著膝蓋,手上已經沒有了刺眼的白絹。

    你是在逼我主動跟你低頭嗎?

    什麼時候起,我們之間變成了現在這樣?變成……連說句話都要這般苦苦相逼?

    2

    「啪!」折扇應聲闔上。

    我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放在面前的木桌上,抄起老闆娘為我包好的燒餅轉身向他走去。握著扇柄的指骨緊得發白。

    他眼底激起輕微的波瀾,膝上的手指一點點握成拳頭,臉上似有緊張的表情。

    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當我們之間僅有一步之遙時,我咬緊滿嘴的銀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從他的轎前走過。

    交錯的一瞬間,我從他猛然間收縮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見了一筆濃墨重彩的艷麗憂傷。這殤在他漆黑的眼底淒美得不容忽視,讓我腳下的步伐突然間沉重如石。

    「風瑜……」他輕輕喚著我。

    我的腳步停止,脊背處傳來絲麻的僵硬感。

    他撩開轎子一側的錦簾看著我,聲音黯啞:「真的就是路人了嗎?」音調很低,小心翼翼得讓人揪心。

    那種與生俱來的驕傲,此刻不見痕跡。

    我的眸光漫無目的地看向前方,手中的燒餅被捏得幾乎變形。

    「第一次見你,是在純陽城的客棧中。那時的你驕縱衝動,肯為一個與毫不相關人的招惹惡少。這麼俠肝義膽的一個人,此時卻不肯主動跟我說一句話來幫助那對夫妻。」

    他頓了頓,語調變得柔軟:「你明知道,我要的只是你的一句話。無論這句話是軟是硬。我只想聽你跟我說一句話而已。」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我們在純陽城的第一次邂逅。

    我的心突然疼得無法呼吸。

    折扇的手柄嵌進手心,喉嚨中像是橫著一樣東西,堵得我發不出一點聲音。

    頭微微側了側,眼睛的餘光瞟到他握著錦簾的手指緊得發白。

    那雙手,掌心的疤痕應該還未癒合吧?你這麼用力,是想將它再次撕裂嗎?

    「風瑜,此刻你明明那麼氣我,為何不過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喪心病狂?為何這麼壓抑著自己?對於那個惡少,你為何可以毫不猶豫地指責他『無心狗肺』?我,現在連路人都比不上吧?」他望著我,死死地望著我,目不轉睛。

    蠢驢,你現在是在羨慕那個惡少嗎?

    奸驢,奸妄如你,怎會不知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

    癡驢,明知我的話會在你心上再插一把刀,為何還要追問?

    我轉身看向他,眼神閃爍:「阮靳律,我若讓你放過他們,你會聽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眼神堅毅,且,略帶喜色。

    我深吸一口氣,問:「阮靳律,我若不向你提任何要求,你會趕他們走嗎?」

    他點頭,略帶猶豫。

    我垂眸斂去眼中激盪的情緒,再次抬眼看向他時,眼中只留清晰的決絕:「阮靳律,我不會跟你提任何要求,現在不會,以後也不可能會,永遠都不會!因為,我沒有資格,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做任何事。所以,該如何對待他們,悉聽尊便!」

    正欲轉身,忽地聽見他說:「你,永遠有資格要求我做任何事。永遠,有這個資格。」

    我頭腦霎時一懵。

    每次面對他,我總是覺得很累,身心俱疲。此刻,身上的力氣亦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種感覺讓我害怕讓我煩躁讓我不知所措。我轉過身瞪著他忿忿地說:「阮靳律,我早已嫁為人妻,我是個殘花是個敗柳,有什麼資格跟你要求這要求那?」

    他眼中猛然閃過一絲痛楚,讓我的心跟著一陣抽痛。

    「那又怎樣?」他靜靜瞅著我,「你便是你,只要是你,就有資格。」

    我啞然。

    垂眸看著地面,我低聲問:「有資格又怎樣?我又有什麼需要要求你呢?」

    「風瑜,我對你而言就是這般嗎?」他的聲音軟得可以化百煉鋼為繞指柔:「難道,你至始至終都沒有對我有過些許的期待嗎?」

    有!

    怎麼會沒有?

    我對你最大的期待,就是不要再為我受傷。

    無論是手,還是心!

    「有!」我努力讓自己的神情顯得堅毅一些,抬頭看進他的眼底:「我對你最大的要求就是——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就算我們偶然遇到也不要看我,不要跟我講話,在我生命中徹徹底底地成為一個的路人!」

    他眼底閃過驚詫的亮光,愕然的表情凝固在面部,原本就有些蒼白的唇色此刻更是褪得不留一絲顏色。

    他眼神犀利地看著我,眸中堆滿了震驚。我亦沒有退縮,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身邊的空氣突然間凝固成冰。

    整個世界的顏色瞬間淪喪,只留黑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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