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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行行好賞口飯吃吧!」
耳邊傳來渾濁的哀求聲。
我轉過臉,看見店門口一個頭髮灰白斑駁,衣衫襤褸的乞丐婆婆正用一隻骨瘦嶙峋的手抓住一個身著冰藍錦緞長袍貴公子的衣角苦苦哀求著。
「滾開!你個死老太婆,弄髒了爺的錦袍你賠得起嗎?」貴公子一腳踹在乞丐胸口,滿臉厭惡地平了平被抓皺的衣角後,大步走進客棧中庭。
當他昂首闊步目不轉睛地從我身邊走過時,我突然血氣上湧,一句無比溫柔的呼喚聲脫口而出:「這位公子請留步!」
貴公子滿臉不耐煩地轉身,當眸光觸到我的臉時,神情瞬時僵在臉部,整張臉上寫著碩大的兩個字:驚艷!
呦!本霓到底是多進化了一千年的猴子,就是清新脫俗!
我輕輕佻了挑眉,一雙黑瞳流觴溢彩地盯著面前之人,嘴角上揚勾起一抹溫婉的笑:「公子為何一直盯著奴家?莫非奴家臉上生出了花?」
話一出口,店中的賓客齊齊掩嘴輕笑。
珠簾微動,一個抬手,簾內的琴音戛然而止,淡然清幽的眸光透過珠簾似月華般靜靜流瀉在我身上。
抬頭看向門口時,尹戰正立在門側蹙眉看著我,似乎對我張揚的舉動略感不悅。
「不知小姐叫住本公子有何事?」藍衣公子回過神來,看著我笑問。此時他謙虛有禮的言辭與剛才那飛揚跋扈的惡少截然不同。
「公子難道沒發現自己丟了東西?」我一臉驚詫地看著他,胸腔裡的黑心肝汩汩地冒著壞水。
他低頭看了看週身,滿臉謙笑:「不知本公子丟了何物?可否請小姐明言?」
「哦?」我挑眉,眸光慢慢轉為恍然:「也是,或許公子從來不知自己擁有此物,當然不知自己丟了它。可惜,可惜呀!」
「哦?那小姐可否明示在下所丟之物何在?」
眾人巡視地面一周,紛紛將目光投向我。
我神情惋惜地指著門前的黑狗,搖了搖頭:「公子所丟之物已經被那只黑狗吃進了肚子裡!」
在場之人齊齊看向門前那只睡意正酣,眼神迷離的黑狗。
藍衣公子將手背在身後,對小廝趾高氣揚地吩咐:「去,把這畜生開膛破腹,本爺倒要看看這臭東西吃了爺什麼東西!」
切!這傢伙,跟我說話時自稱「本公子」,跟小廝就變成了「本爺」。狗眼看人低!本霓今個若不讓他顏面掃地,本霓以後就自稱「本娘」!
「公子且慢!」我上前阻止:「這畜生雖吃了公子的東西,可也還了同等的東西給公子。」
「是何物?為何本公子沒見到?」他看了看自己的錦衣玉袍,滿眼含笑。
「呵!」我挑起眉毛,眸中閃過一絲慧黠,聲音清亮有力:「公子所丟之物和此狗所吃之物名叫『良心』,而此狗所還於公子之物名叫『狗肺』。換而言之,就是公子的『良心被狗吃了』,因禍得福,獲得了一個『狗肺』!這麼看來,公子其實並未吃虧呢!」
話音擲地,店內先是一陣奇妙的靜默,接著便爆發出震耳的哄笑嘲諷聲,有的賓客竟激動地起身鼓掌喝彩。
微搖的珠簾後,那幽深靜寂的眸子似乎隱隱染上水墨渲暈般的笑意。
轉過頭,我對立於門側的尹戰俏皮地眨了眨眼,夕陽的餘暉穿過紙窗射進他眼中,將那雙燦亮的晶眸襯托的更加璀璨攝人。
我正暗自得意,那個惱羞成怒的蠢材竟然上前一把扳過我的右肩,面色猙獰地對我怒吼:「死丫頭,竟敢當眾侮辱大爺我『無心狗肺』,本爺今個就……」
他話還沒說完,一根筷子從門邊飛來,迅雷般地插進他攥著我肩頭的右手掌中,伴隨著他淒厲的一聲慘叫,我重心不穩,逕直摔坐在地板上。
「公——」
「小瑜——」
尹戰和晨兒一聲疾呼,大步上前欲扶住我。可惜我自由落體的速度太快了,屁股KISS大地的瞬間,藏於衣襟內的「三色祥魚」急甩而出,在空中劃出詭異的三色光芒後,輕搖著魚身垂於胸前月白色的長袍上。
那三色魅光似有魔力一般,將室內的雜音吸附得一乾二淨。
滿室靜寂中,眾人皆目瞪口呆地盯著我胸前的魚墜子。
珠簾急促的碰撞,指骨與扳指閃電般的摩擦,簾後之人豁然起身,纏繞在魚墜子上的眸光中寫滿驚詫與愕然。
5秒鐘的肅靜後,室內響起一片唏噓私語聲。
晨兒眼中閃過一絲自責,上前扶我起身。
尹戰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利落的從腰間的玉帶中抽出一把薄若蟬翼、亮若寒冰的軟劍,直直指向我面前那個驚恐失措面色鐵青的蠢蛋。
劍氣凌然破空的一瞬,那廝胸前的墨發像黑色鋼針一般紛紛揚揚地急速墜地。他的雙瞳迅速放大,眼內湧滿一種看見死神般的恐懼。
「饒饒饒饒命!」他冷汗急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心中一驚:原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樣子這麼醜!
天吶!我高雅賢淑端莊秀麗的美好形象呀!
「大膽刁民,風瑜公主豈是你這賤民可以碰得的!」盔甲男的聲音冷厲且充滿殺氣。
眾人一陣恍然,一時店中叩拜聲此起彼伏:「草民參見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蠢材渾身戰慄地趴在地上連連叩首:「草民眼瞎,冒犯了公主,請公主大發慈悲饒草民一命!」
我慢悠悠地將魚墜子塞進懷中,神色坦然地斜睨著他:「喜歡大發慈悲的叫『觀世音』,本宮名叫風瑜,從不知慈悲是如何『發』的!」
一句話悠然出口,庭中之人皆為之愕然,紛紛將頭垂得更低,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眼前這位不會『發慈悲』的公主。
「公主饒饒饒命!草民以後再也不敢了!」臉前之人嚇得面如土灰,渾身戰抖。
輕輕佻眉,我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若要本宮饒你一死,也未嘗不可。」
面前之人聞言立馬豎直了耳朵。
「你只需當眾認門口的乞丐婆婆為乾娘,並發誓盡心侍奉她直至歸天,那本宮就學學如何發慈悲!」
話音剛落,那蠢蛋立馬連滾帶爬地爬到門口,屁滾尿流地跪在那婆婆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喊著:「乾娘,請受兒子一拜。兒子在此立誓,定會盡心侍奉乾娘,讓乾娘安享晚年!」
門前的乞丐臉上寫滿了詫然,渾濁黯淡的眸子充滿恐慌地看向我。
送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後,我轉身對店內眾人道:「請在跪的諸位為本宮作證,以後這人便是門口婆婆的乾兒子,如果此人日後膽敢自食其言,任何一個知情者皆可傳信給京都的尹戰將軍,到時本宮必將此不守信用之人——千刀萬剮!」
最後四個字鏗鏘落地後,室內的溫度霎時降到了零度之下。
沉寂後,眾人齊齊叩首:「草民遵旨,公主仁慈愛民,草民必當為公主做好監督之職!」
「都免禮吧!」
眾人起身,我上前抓住盔甲男的衣襟,得意洋洋地看著他:「這位公子,我們可以上路了嗎?」
一雙佈滿陰霾的冷眸看向我時,瞳中厲色盡散,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柔光漸漸籠上他的眉宇。
我眨了眨眼想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他似猛然清醒般,迅速別過眼眸,動作利索地將手中的薄劍纏入腰間:「一切準備就緒,請公主移駕車內。」
帶著一絲顫音的刻意冷淡疏遠讓我心頭驀然一緊,心裡搗鼓著:這小子該不會是因為我破壞了他「隱秘回京」的計劃而跟我鬧情緒吧?
上前拉住他的衣襟,我抬眼靜靜地瞅著他:「你生氣了?因為我的張揚顯露了身份?」語調雖是疑問,卻含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公主說笑了,末將不敢!時辰不早了,請公主盡快上車趕路!」冷然丟下這句話,他大步上前跨上馬背。
我鼓起腮撅起嘴對他翻了個白眼:切!小心眼的大將軍,明明就是在生氣還不承認。
側過頭,簾後之人已恢復原來的姿勢,一手執玉杯一手拂扳指,眼神悠遠綿長,情緒隱而不顯。
這樣雍雅貴氣的一個人,應該與我無緣再見了吧?
想到這,我暗歎一聲隨著晨兒上了馬車。
然,這個我只看見氣質沒看清面目的雍雅美男,日後竟與我牽絆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