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程香香累了,真的累了。她對駱魄的愛和依賴,只是親情式的愛和依賴。當駱魄說出這話,她感到又欣慰又難過,忍不住想道:「駱魄哥哥就像霍大叔一樣,又可憐又可敬。」
這一刻,程香香伏在駱魄的肩上,痛快淋漓地放縱自己的淚水,低聲地抽泣著。
「香香,咱們應該進去了。」駱魄終於說。
「好的,媽也在裡面……」
「嗯,我知道了。小時候,是媽和爸一起收養我的,他們對我一向很好。」
兩人折身進入病房。程元化早就醒了過來,剛和前妻楊梅重逢,現在還不能平復情緒。
程元化失神的眼光,落在香香的身上,無力的手凌空招了招。
程香香輕輕走過去,害怕打擾了這一份寧靜。駱魄和廖心蘭,也默默地陪在一邊。
「香香……來,這是你的媽媽……」程元化虛弱地拉住香香的手,拉向楊梅的手中,然後一家三口的手疊在一處。程香香感到一種肅穆的悲哀,也是團圓的悲哀,充塞胸口。
楊梅表現出無盡的柔情,默默地凝視前夫,不覺淚水滑落。也許十二年前的她,曾經以另一種眼神看待這個男人;誰知事隔多年,才知這一生的愛永遠無法釋懷。
「爸,我知道,她是媽媽。你不要多說話了,好好休息吧。」程香香說。
夜已深,駱魄向楊梅和程元化問候過後,就給程元化支走,要他回香香里拉坐鎮。現在是非常時期,為怕黑道惡人來酒店搗亂,冷支洋也給酒店派去不少人馬,這一切都要駱魄親自指揮,所以他很忙。
廖心蘭為了香香,這幾天幫忙照顧她的父親,也是累得很,隨後跟著告別,回到自己家中休息。
他們走後,程元化望著女兒,吃力地說:「香香……你的心情……爸能理解,這些天,你心裡……仍然放不下一枝花……對不?……然而你乾爹,是爸的好朋友啊……」費力地說到這裡,連續咳嗽了好幾聲。
「爸,你不要多說了,一切都聽你的,我不委屈。」程香香拚命地搖頭,哭著說。
「香香……爸對不起你……」
「不,爸說的對。一枝花不是一般的人,我根本不配和他相提並論,你自己也不要多想了。」程香香無奈地表明心跡。
「香香的事,就讓她自己去決定好了。你呀,不要說了,好好休息吧。」楊梅柔聲說著,拍拍程元化的手,要他躺下來,然後為他蓋好被子,動作是那樣的輕巧、柔美。
很快,程元化就在楊梅的呵護之下,安心地睡著了。
「媽,你就像一個天使,比夏姨更能影響爸爸。你看他,多像一個孩子,一個白髮蒼蒼的大孩子。」程香香笑了笑,淒涼地說。
「香香,你的事,剛才你爸談起一些。」楊梅表情凝重的,問程香香:「你很愛那個和冷青魂同名同姓的人?」
「已經不愛了。」程香香淡然說,「也許以前有愛,但現在不愛了。他也失蹤了,從此沒再跟我聯繫,也早就把我忘了吧。媽,難道你也想多心?」
楊梅能看出女兒的憂傷,歎口氣,「你夏姨她,一般什麼時候會來?」
「媽,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夏姨知道你今晚會來照顧爸爸,她就不來了。」程香香說。
「也許,她是在躲避我吧。」楊梅嘀咕著,又把目光放在程元化臉上。
楊梅的話說對了,第二天第三天,夏蘭從此沒有再來醫院。
程香香不相信她會躲開,就打了她的手機,提示是關機。香香又去問夏姨的閨中密友,得到的回復是:夏蘭回娘家去了。
程香香吃了一驚,問:「為什麼?」
那個朋友回答:「她說,現在你爸有你媽照顧了,她是個外人,就不需要了。她還說她如果看到你媽照顧你爸,會難過,會尷尬,那倒不如不去見面。」
程香香能理解夏姨的心情,就沒有再去打擾她。
過了幾天,夏蘭到底放心不下程元化,就又回來照顧他。
夏蘭和楊梅見過面之後,在一家咖啡館談了很久。程香香不知道她們談什麼,但看到之後的夏姨,和母親一起盡心盡力地關心著自己的父親。
有一次,程香香偷偷問母親:「媽,你和夏姨為什麼能拋開恩怨,一起服侍爸爸呢?」
「香香,這就是愛情。你爸沒有幾天好活了,我們不能讓他為此揪心。我們願意讓你爸好好地過完最後的日子。」楊梅一邊說,一邊拭著淚。
程香香感動極了,母親、父親和夏姨,她們是偉大的。這種偉大和霍大叔的偉大雖然不盡相同,但出發點一樣,都是為了愛而愛,而且至死不渝。
想到父親即將逝世,香香的心情更是難受,走出醫院,一個人來到附近的區級廣場。夜幕剛剛降臨,燈光朦朧,人影也朦朧。
廣場的規模很大,是給附近的居民散步的場所。據說原本是白天開放的,各類的人都適合遊玩;後來情侶一多,每到晚上就成為男男女女相偎依的約會地點。
程香香到這裡來,無非是吹吹風,藉以整理思緒。她覺得心很煩,很亂。
不遠處,一對對的年輕男女,似乎比誰都懂得愛情和浪漫。他們甚至不顧忌香香的存在,藉著夜色,那麼深情地接`吻。年輕是資本,也是荷爾`蒙源源不絕生產的階段。
程香香想到這一層次,居然微微笑了。這是苦笑,因為她的心又浮現冷青魂的影子。
落寞。除了落寞還是落寞。程香香站起身,離開廣場,隨便走走。走著走著,來到街心公園,坐在長條石靠凳上。
幾株楓樹,青綠青綠的,還不到秋天,沒有耀目的紅,沒有愛情的顏色。
程香香望著楓葉出神,耳邊響起一個陌生而稚氣的男人聲音:「小姐,我可以坐下來嗎?」
說話的是一個大男孩。「大男孩」的意思,是他大約只有十五六歲,長得很英俊,身材高大,臉容卻有些幼稚。他未經程香香的同意,居然那麼大膽地坐到她的身旁。
「小弟弟,你想幹什麼?」程香香愣了愣,問他。
「咦,誰是小弟弟?我已經長大了!再過兩年零兩個月就滿十八,所以任何人也沒有權利叫我小弟。」他認真地說。
程香香笑了。心想:有意思,這個老氣橫秋的小孩子,他把自己當什麼人了?想接近我,以為好騙麼?於是取笑他:「對,不是小弟弟,是大弟弟。」
「那麼我叫你大姐姐好了,能請你喝杯咖啡嗎?」他沒有一點忸怩,大方地牽起香香的手,就要拉起來。好強勢的一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
程香香皺著眉頭,卻故意說:「喂,我今晚至少跟三個以上的男人喝過咖啡,你不怕?」
「不怕,我是第四個,也是今天最後一個。你長得真美!姐姐,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的好意。」他真誠地目注香香,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程香香瞪了他一眼,抽回手,想轉身走去。男孩追上來,用近乎哭求的聲音說:「姐姐,我真的想請你喝咖啡,求求你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程香香回過頭來,意外的,看到這個男孩竟然向自己跪了下來。一時無措,只得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香香今年才剛二十歲,雖然年齡不小了,卻有一個心太軟的弱點,給人一求,便什麼事情都會答應。現在正是如此,儘管她心中並不願意。
男孩帶她走進一個小小的咖啡屋,名字叫「一夜`傾情」。他問香香:「一夜`傾情和一`夜`情,應該存在一點點關聯吧?」
「你想一`夜`情?孩子,你還是個學生吧,千萬不要學壞。」程香香裝作老氣橫秋,口氣隱約夾著母親似的叮嚀,話剛出口,連她自己都不覺莞爾。
點了咖啡,他才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蘇東東,是高一的學生。程香香笑他,這本身就是一個孩子的名字,喝了這杯咖啡,你回家去吧,媽媽在等著。
「不,媽媽不在家,分居外地了,爸爸也不會要我了。只有奶奶,但奶奶是個老古董,她只懂得一斤菜一塊三毛錢,卻不懂孫子喜不喜歡吃菜!」
一時間,程香香懵了,並且開始想像他的家境。這樣的家庭,在發達城市比比皆是。很多夫妻在經歷「圍城」的困境之後,很想尋求解脫,於是來不及離婚,先分居了,分居之後各自去找尋另外一個情人,「永恆」在此之下顯得蒼白而浮泛。
沒想到,蘇東東的家境比程香香想像中的還要複雜。
蘇東東喝了一杯咖啡,又叫來一杯,咖啡在他眼裡好像是酒,能使人發醉。人一醉了,應該什麼事都想說了。
他告訴程香香,他第一次看陌生女人和陌生男人的腿時的感覺。
他先說他的父親,說父親是頭色`狼,「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是色`狼了,他瞞著我媽,在外面跟很多的女人同`居,趁著我媽不在家,有時會把女人帶回來!」
程香香靜靜地聽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聽他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