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程香香來說,這段剛剛過去的日子,本身就像一個謎團。
冷青魂不見了,她感到很彷徨,很思念。這種思念除了她自己,不會讓別人知道。雖然父親程元化和後媽夏蘭隱約能夠猜到她的情愫,卻又怎能化解一個少女純粹的思念?
令香香更為擔憂的,是父親的身體,那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過去,父親的身體是很健康的,一年到頭連最基本的感冒也沒有。然而這段時間,父親經常咳嗽、感冒、虛寒、胃痛,每次一發作,整個人就會休克過去。她常問父親,到底是什麼病,可是父親和夏姨始終不肯明說,總是拿話搪塞。
但香香是個心細的女孩子,知道不能明說的病情,一定是令人擔憂的病情。
想起半年前在東莞西郊,冷青魂嚇退夜少軒之後,整個人便昏迷過去,直到深夜。她一個人無助地哭求老天爺,求冷青魂快點醒來,之後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香香發現自己已經住進醫院,身上披著冷青魂的衣服,而他並不在身邊。
據醫院的人說,是有人半夜三更將她送來的,只留下一沓錢和一句話:要護士好好照顧她,給她買新衣服穿,送她回天港,否則必會回頭找院方算賬。
香香在醫院住了兩天,護士對她很好,她連日來受到的虛驚,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療。
但是冷青魂始終沒有再出現過,是生是死誰也不知道。不久後,父親程元化、乾爹冷支洋率領大隊人馬趕來,將她接出醫院。臨走前,她帶走了冷青魂披在自己身上的那套血跡斑駁的衣裳,也帶走了這一生的思念。
程香香一路沉默,指引父親和乾爹到西郊的山洞裡救出駱魄。張傑醫生的手術非常成功,在香香沒有回來之前,不得不先動手術。
程元化拿出一筆錢贈與張傑,便領著香香、駱魄回到天港。
回來之後不久,程元化的身體每況愈下。程香香的心事,也越來越沉。
父親常說,蒙面無敵一枝花是個偉大的高人,這一生一世不出第二個,勸她死了這條心,等未婚夫「冷青魂」回來之後,安安心心地嫁給他算了,當作圓了兩家的世交之情。
程香香不能拒絕,當即只是苦澀一笑。
2009年元旦日,香香也曾去過新落成的「青魂會」,想從廖心蘭、朱佩佩、張雪嘴裡,獲得冷青魂的一些消息,結果是失望而回。對於冷青魂三個字,「青魂會」的人矢口否認。
每天清晨,程香香都會捧出冷青魂留下來的那襲衣裳,讓思念透過窗口的晨風飄搖。
江湖上波譎雲詭,冷青魂究竟去了哪裡?
程香香黯然地歎口氣,想去廳上和父親談談話。
父親和夏姨都不在,問了傭工林嫂,說他們可能到醫院複查身體去了。程香香猶疑著走進父親的臥室,打開妝台下邊的抽屜,想尋找任何一絲有關父親病情的蛛絲馬跡。
香香失望了。記得昨天父親病發的時候,是夏姨在這個抽屜裡摸出一瓶藥,讓父親吃下幾粒,來鎮住病勢的,現在抽屜裡空空如也!
程香香還不死心,折身去問林嫂,林嫂臉色微變,說話吞吞吐吐,說什麼藥呀瓶呀她不清楚。這一刻香香更能確定,這個家的所有人都在瞞著自己一件事,那就是父親的真實病情。
程香香不禁又憂又惱,馬上跑回父親的臥室,翻箱倒櫃地找,終於在床側的暗格裡,找出一瓶鎮痛藥——大約就是昨天夏姨喂父親吃下的那種。
更讓香香吃驚的,不是這瓶藥,而是另外的怵目驚心的藥品:抗癌平丸、珍香膠囊、鴉膽子油軟膠囊、慈丹膠囊……天哪,這些藥品是魔鬼,是令人打心底泛起恐懼的東西!
它們都是抵抗晚期胃癌的首選藥種啊!
程香香的腦子「嗡」地炸響開來,在第一時間裡,全身的血液、細胞,都繃緊到極致,一個念頭不停地在腦中盤旋、晃動:「我的爸爸患了胃癌,而全家人都在瞞著我……」
不知過去多久,才聽林嫂在她身旁說:「香香,你沒事吧?」
程香香茫然地回過頭,隨口回答:「沒事,林嫂你將藥品放回原處吧。」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父親和夏姨近日的異常表情,歷歷呈現腦海。
程香香不禁暗罵自己糊塗,其實早該猜到他們正在努力隱瞞著什麼!他們為了不讓自己過分擔心,採取了這個折衷的辦法。一時間,她感到委屈、心痛和感激,淚水不自制地掉落。
下午,夏蘭攙扶程元化回來,香香開誠佈公地詢問他們。程元化知道無法隱瞞,黯然一歎,才說得的是胃癌,已到晚期了。夏蘭哭道:「醫生說,最多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好活……」
程香香激動地抱住父親,喃喃念著:「爸,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你的身子一向很好……」忽又咬咬牙,淚流滿面地說:「爸,這兩個多月我會很乖,會很聽你的話,你要好好養病,放心地養好病……」
程元化苦澀一笑,一手撫摸香香的臉,一手摟住夏蘭的頭,聲音嘶啞:「爸的身子越來越不中用了,病是養不好啦!爸只想……你能更懂事點,協助駱魄管理好酒店。你駱魄哥哥是爸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你們兩人就像親兄妹一樣,咱們程家的產業不要太計較……」
程香香明白父親的話,想了想,堅定地說:「爸,我知道你的意思。」
程元化欣慰地點點頭,說道:「香香,感情的事本來自主權在你。是爸不對,一直要你等青魂這孩子回來。唉,你乾爹也只有他一個兒子,咱們不能斷了情義……」說著說著,重重地咳了幾聲,香香和夏蘭趕緊將他按倒在床上休息。
日子過得很艱澀,程元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無可避免地住進了醫院。
程元化的神智越來越含混不清,經常在半昏半醒之際,一遍遍地囈語著「楊梅」這個名字。香香知道,這是自己親生母親的名字,原來父親的心中一直還在愛著母親。
夏蘭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這陣子已經為自己昔日的橫刀奪愛愧疚。
這一天,夏蘭終於苦澀地說:「香香,你答應阿姨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麼事呀?」程香香警覺地偏過頭,目注夏蘭。
「答應阿姨,趕快到東莞把你媽媽接過來,就說你爸想見她,需要她!——其實這些年,你爸真的很想見她,也真的很想讓你們母女團圓,但又怕你媽和你的外公不同意,所以……」
程香香不待夏蘭說完,趕緊點點頭:「好,明天我馬上去,接媽媽回來!」
「不!我要你現在就去。你不要忘記,這也是你爸的心願,咱們要在你爸有生之年,和你媽再一次相會,否則他……可能會死不瞑目。」夏蘭忍了忍,終於還是說出這句話。
程香香怔住,一任淚水在眼眶打轉。
夏蘭抬手拭去淚水,又接下去:「我看你爸這幾夜,老在睡夢中喊著你媽的名字,心裡就不禁又是痛悔又是傷心,開始解讀年輕時的茫目和衝動。那是愛,也是傷,那是對,也是錯。香香,真正的愛情,一個人一生只有一次,你千萬要慎重!慎重!」
「嗯,我會的。」程香香低低地應著。
「你去吧,趕快去東莞。」夏蘭推了推她的身子,「你爸打過鎮靜藥,現在是安靜的,但是天知道,藥效過後,他會不會又胡思亂想,會不會又在念著你媽的名字……」
程香香點了點頭,再次望了父親一眼,轉身默默地走出病房。
夏蘭卻又追出來,小聲而又擔憂地說:「我讓駱魄也跟你去吧,此行最好隱秘些,上一次……唉,可沒把阿姨嚇死!」
「夏姨,駱魄哥哥這陣子很忙,而且他的名頭太響亮,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的,還是我一個人去吧,夜少軒已被一枝花嚇跑了,聽說回了日本,不可能會再回來的。」
程香香回家收拾了簡單的行囊,踏上了去東莞的列車。目的地還是丹竹鄉綠風牧場。
上一次,程香香是一個人,這一次也是一個人。只不過這一次,心情更加落寞,當列車在東莞的西郊行駛而過時,她的腦海裡再次閃過冷青魂的影子,忍不住幽幽一歎。
當時一別,從此她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打他的電話也是不通,冷青魂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也好像將她這個人完全忘記了。
車上,程香香給小翠打電話,淡淡地說:「小翠,今天咱們就能見面了。」
小翠的聲音掩不住喜悅:「是嗎?香香你又來咱們丹竹鄉啦?那好啊,我去車站接你!」
程香香說不用了。但是小翠堅持著她的心意,只得由她。
到了東莞總站,已是晚上八點鐘。小翠在車站等了兩個多鐘,看見程香香,小鳥依人一般向她撲來,兩人熱切地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