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再過兩天就是春分了,過了春分,這寒冷的冬天算是徹底地準備退出舞台了。
尉遲璟嵐還是老樣子,整日的在青樓裡面廝混,對誰也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但是對誰都不會露出更多一些的表情來。
雖說現在波月國是內憂外患,但是青樓卻從來不用擔心著生意,亂世,需要發洩的人也多,生意倒是好起來了。青樓楚館,門裡門外兩個天地。門外隨時可能會有被餓死,被打死的人,門內卻永遠都是鶯歌燕舞的好不熱鬧。
就在今天,還有一個老父親含著淚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了這火坑裡面,但是那老頭拿著賣女兒換來的錢沒有走多遠,就被人搶了,還被人打了一頓。那小姑娘哭得很淒慘,想要衝出去救人,但是卻被攔住了,老鴇只說了一句話,小姑娘就沒再往外跑了:「進來了,外面的事就和你沒關係了。」最後那老頭也是,一瘸一拐就走了一眼都沒回頭看。
還有一人,尉遲璟嵐早些時候在一茶樓看見過他,在一群人當中演講,講著當今聖上如何昏庸無道,講著現在滿朝的文武大臣如何徇私枉法,講得是義憤填膺啊!尤其是說到「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一段的時候,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放把火把那些青樓給燒個乾淨。可是晚上,尉遲璟嵐就瞧見了這位仁兄正抱著一個小姑娘在那裡大談天下太平,偶爾還聽到他提起三年前春華閣有個琴音無雙的花魁,叫紫祤,就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消失了。
尉遲璟嵐對於這樣的現象,早就看得冷漠了,更何況,這樣的情形就是他一手打造的呢!只是,真不知道,是這世道變態,所以人都變態了,還是這人變態了,這世道才變態的。
尉遲璟嵐有時候也會好奇地心想,為什麼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是為了報復那些人,或者是為了證明自己嗎?猶豫了許久,也沒有個準確的答案來。直到最近,尉遲璟嵐給了自己一個算不得答案的答案。要是不做這些事情,他能做什麼呢?
月華才剛剛掛上樹梢,尉遲璟嵐就從春華閣裡面退出來了。
尉遲璟嵐走在大街上,走路的樣子看起來很散漫,很身邊總是匆匆行走的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偶爾也有些人忍不住回頭打量著他,奇怪著這麼個好看,但是看起來又是那麼文弱的公子,怎麼還敢這麼散漫地在大街上閒晃。尉遲璟嵐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步履匆匆,因為現在不太平,天一黑,能不出門的人就不會出門,即使是出門,也是來去匆匆,身上也絕對不會放上一些銀兩來。
但是尉遲璟嵐卻是一身錦衣,身上還掛著兩塊都是價值連城的玉珮。
尉遲璟嵐今天心情很好,喝的有些微醉了。以前尉遲璟嵐要是說喝醉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身體天生對這杯中之物就不敏感吧。但是三年前的那場風雨,把他徹底擊垮了,尤其是身體,也大不如前,稍微受寒就會咳嗽,稍微喝酒,就能喝醉。但是尉遲璟嵐不僅不以為然,反而有些欣喜起來。以前不管再累,受了再重的傷,他從來就沒有感染過風寒,也從來沒有喝醉過。因為神功護體,因為不能倒下去,但是,不論理由是哪一個,尉遲璟嵐都覺得做人不該這樣,連莫惜勞累過度的時候都有發過燒呢!
想起莫惜,尉遲璟嵐的心情更加好了。莫惜三年前跟著薩奇藍走了,想來,過得一定是很幸福的吧,尤其是那麼多年的心結都解開了,她或者能重新開始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能夠自然的喜歡上什麼人,然後嫁給他。
這樣的想法讓尉遲璟嵐吃了一驚,也有些好笑。莫惜都已經嫁人了,哪裡還需要再去喜歡上什麼人,有薩奇藍在她的身邊,她怎麼還會再喜歡上別人呢?說起來,自己似乎還差了她一份休書呢!不過算了,反正到了那裡,誰也不認識她。
對了,今天是一個好日子,因為大昭國的皇帝,薩奇藍的第一個皇子,莫惜的兒子,今天滿月,該是舉國同慶的。
尉遲璟嵐緩步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因為夜盲的關係,他已經瞧不見路了,不過他無所謂,反正總是能走到家的,就算是閉著眼睛,他也能走回去。不是因為對路熟悉,是因為,他就算迷了路,總有人悄悄地將他領回去。
尉遲璟嵐模糊地瞧見前面似乎有一大團黑影朝著自己撞過來,而黑影上還有一道道亮光。
「前面是有牆嗎?」尉遲璟嵐心想著,就聽見前面的「牆」說話了。
「老實點,要是不想死就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交出來!」一道冰涼的觸覺抵到了尉遲璟嵐的脖子上。
「哦,原來是打劫的!」尉遲璟嵐喃喃自語。
還沒有等劫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聽見面前的黑影一聲悶哼,不見了。
然後尉遲璟嵐就感覺到自己的後背被什麼人給悄悄地推著,力道把握的很好,讓人幾乎察覺不到的手感,但是確實又是覺得自己被往著某個方向推。這就是為什麼尉遲璟嵐從不擔心自己會迷路的關係了。
尉遲璟嵐也不反抗,任由這力道把自己慢慢地送回了家,然後老管家開門,把自己接了進去。
夜深人靜的時候,尉遲璟嵐洗漱完畢之後,睡到了床上。其實時間尚早,但是尉遲璟嵐這三年來已經習慣早睡了。反正天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而且自己又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忙。只不過,什麼時候能入睡,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今天,又沒有死啊!」尉遲璟嵐躺在床上,雖然看不見,但是眼睛依舊睜得大大的,「真是的,以前是殺不死,現在我都是廢人了,為什麼還是沒有人能殺死我呢?」
尉遲璟嵐其實很清楚,有人不讓自己死。尉遲玨不讓,薩奇藍不讓,還有現在正在幫自己守夜的那個人不讓。都是了不起的人,所以,他怎麼死呢?
「薩神仙還真是過著他的神仙日子了,該不是打算一直拖著吧!」尉遲璟嵐繼續思考著。三年前,薩奇藍走的時候說過,要是尉遲璟嵐想要他出兵奪下波月國的話,就不準死。
「可是,我要是不死,他是不會出兵的吧!」尉遲璟嵐心想。
尉遲璟嵐試著探了一下自己的脈搏,還是老樣子,跳的不急不緩,一點虛弱的跡象都沒有。尉遲璟嵐試著感覺一下自己體內的氣息,也還是老樣子,空空如也。
尉遲璟嵐不是沒有想過恢復自己的內力的事情,只是總是想想而已,他都是活死人一個了,還要費那些事情做什麼。
尉遲璟嵐亂七八糟地想著許多的事情,最後,還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過去來。前兩年的時候,總是極力避免自己去想,每次一想起來,都會覺得痛不欲生,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尉遲璟嵐覺得自己大徹大悟了。
尉遲璟嵐想起了莫言和尉遲承德。兩個人都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是根本沒有把自己當做兒子的生父,一個是因為自己的生父而保護著自己的養父。可是尉遲璟嵐對於他們兩個,能想到的事情,也就只有這麼多了。所以說,他根本記不清這兩個人了,也記不清自己對他們的恨了。
尉遲璟嵐想起了藍忠甫。尉遲璟嵐這幾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自己說到底還是過於執著了,總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自己,可藍忠甫雖然動機不純,可是對自己的好還是擺在那裡的,要是自己就這麼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地過一輩子,說不定藍忠甫會一直對自己好下去。所以,尉遲璟嵐現在不恨他了。
當然還少不了尉遲玨。尉遲璟嵐想到尉遲玨的時候,很奇怪,他居然心情挺好,還挺想笑的。那個人和自己一樣,做了許多事情,可是連個理由都給不了自己。以前自己怕他,躲他,因為自己在他的面前總是什麼都藏不住。可是尉遲璟嵐轉念又想,要做到這一點該是多麼的不容易啊!他有些佩服他了,僅僅是因為無聊,就能做到這些。
還有尉遲璟嵐的生母。其實,尉遲璟嵐對自己母親的印象本就不深,尤其是是過了這麼多年,他早就看淡了。只不過那個時候,因為還一直惦記著自己的仇恨,生生把對母親的思念綁在自己的身邊而已。
當然,還有自己因為一時的利用,或者是寂寞,而在自己身邊聚集起來的五個人,金木水火土,起這個名字,尉遲璟嵐自己也覺得挺無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願意喊他們原有的名字,或者說他是不敢。因為有了名字,那些人就有了自己的故事,也就隨時會從自己身邊離開了。這些人,倒是能讓尉遲璟嵐感覺到有些傷感了。但也只是傷感而已,他像習慣了孤獨一樣,習慣了那些人不在自己身邊的日子。
所以說,時間是可怕的,時間能沖淡一切,明明三年時間不是很長,可是尉遲璟嵐總覺得那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尤其是能引起傷痛的事情。人是有趨向性的,就好像身上有一個很疼很疼的傷口。痛的時候,總是想忘記,極力的不去觸碰。可是等傷口癒合了,至少是不疼了的時候,居然能很輕易地撫摸著自己的傷口,長吁短歎,記憶著那個時候該是多疼啊!可是,無論記性多麼好的人,是再不會記起那個時候疼痛的感覺的。
可是,雖然一個人去回憶痛的時候,他不會再痛,但是回憶起快樂的時候,他還能再笑出來。即使是時間,也是無法磨滅的。
於是,尉遲璟嵐總是忘記不了那一年發生的那些快樂。
藍昱總是很傻地和綾羅鬥嘴,莫惜總是很狡猾地和自己討價還價。那一年,自己變得有情緒了,用藍昱的話來說,他變得比較像一個人了。那些日子很真實,真實地讓他都快記不起自己了。有時候尉遲璟嵐會想,要是當初自己沒有執著於自己的仇恨,是不是說,後面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藍昱不會死,莫惜也好好地不用離開自己的身邊,自己也許就能快樂下去。
可是,這樣的想法往往維持不了多少時間,因為尉遲璟嵐想到這些的時候,總會有些無法呼吸的感覺,因此,思念總是靜止在那裡,靜止在美好的日子裡面,也因此,尉遲璟嵐睡著之前總是在笑著的,這對於他而言已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第二天的時候,尉遲璟嵐睡醒過來的時候,王府再一次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住了。
當尉遲璟嵐穿戴好走到前廳的時候,老管家正被一群人壓著,然後花胡正趾高氣昂地站在那裡等著尉遲璟嵐,身邊站的也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今天,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不在,他被自己昨晚在房間點燃,裡面放的專門對付有內力的人的迷藥的熏香給藥暈了,現在還被尉遲璟嵐關在密室裡面。密室裡面放著足夠一個人半個月的食物,而密室的門也很好打開,只要稍微用內力推開就可以了。只不過,那個人半月之內,恐怕是再不能運氣的了。
尉遲璟嵐覺得,這一次,誰也救不了自己了,所以他有些高興。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端平王尉遲璟嵐,擅自放走了大昭質子薩奇藍,勾結大昭,意圖謀反,實屬叛國,最大惡疾,按照律法,當除以誅九族並連坐之罪,然聖上仁慈,查明此事全是尉遲璟嵐一人所為,特恩准其一人承擔所有的罪責,現受壓刑部,不日處斬,欽此!尉遲璟嵐,你還不跪下接旨!」
花胡抑揚頓挫的聲音念的極為押運,念完之後還神氣活現地看著尉遲璟嵐,等著他跪下接旨,看著挺好笑的,所以尉遲璟嵐就微笑了。
「你拿著挺好的!」尉遲璟嵐說。
可是一旁的管家急了,大叫:「王爺,王爺,您不能就這麼認命啊,王爺!皇帝一心想處死你,這是欲加之罪啊!」
「大膽!狗奴才,膽敢辱罵聖上!來人啊,給我抓起來,狠狠地打,打死為止!」花胡被尉遲璟嵐的笑容刺激到了,正好拿管家出氣,惡狠狠地說,然後覺得似乎自己親自動手比較好,於是就上前,揚起手就準備給被牢牢壓制著的管家一個巴掌!
「請別動我的人好嗎?」尉遲璟嵐攔住他的手,淡淡地說。
「哼!尉遲璟嵐,你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沒有人動得了你呢?我呸!」說罷,花胡一個巴掌就刪到了尉遲璟嵐的臉上。
尉遲璟嵐現在可吃不住這一巴掌,向後退了一步,白皙的臉上立刻一片通紅,嘴裡似乎也出血了,從嘴角掛了下來。
可是,即使是這樣的狀況,尉遲璟嵐依舊笑得很燦爛,眼神中依舊是不可侵犯的貴氣,花胡被這樣的氣勢給嚇到了,以至於忘記了去阻攔尉遲璟嵐放開了老管家。
「管家,這一次,別再給我留門了,要是真的捨不得我,就記得幫我收個屍,幫我換一套乾淨漂亮的衣服下葬了,我討厭自己髒兮兮不好看的樣子。」尉遲璟嵐微笑著說。
「王……王爺!」管家知道,尉遲璟嵐這一回又是鐵了心送死了,不由得老淚縱橫。
尉遲璟嵐微笑著推開了老管家,斜眼看著花胡,然後衝著他笑:「花大人,這種小事還勞煩您親自前來,真是辛苦了,咱們早些走了吧,省的耽誤您的事情了。」
說完,尉遲璟嵐也不等他,高傲地走在前面,率先走了。
這件事發生的很突然,有人拍手稱快,也有人暗自著急。但是尉遲璟嵐到了刑部之後,並沒有受到拷問,但是罪名卻遲遲不下啦,說是還有待查證。
尉遲璟嵐住的牢房雖然很破,但是卻被人打掃的很乾淨,每頓的飯菜雖然簡單,但是看起來也是乾乾淨淨的,這大牢蹲的一點也不為難。
尉遲璟嵐本以為自己會很快就被處斬,但是一拖就拖了五天沒有動靜。五天後,大概是上面施壓太大,罪名總算是定下來了。本來嘛,就是證據充足的事情,罪名拖了這麼久才定下來尉遲璟嵐還覺得奇怪。不過後來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這刑部,原來是歸尉遲玨管轄的。
尉遲璟嵐相通了之後,有些無奈,還以為尉遲玨退出這場紛爭了,現在看來,果然還是自己太天真了一些。而且自己這一次,該不會又死不了了吧!
罪名下來之後,雖然花胡一直說著要立刻處斬。但是華未成卻說,這件事要先詔告天下,好讓尉遲璟嵐身敗名裂才死。
尉遲鳳鳴欣然同意,於是處斬的日期又被推遲了半月。
尉遲璟嵐舒舒服服地住在大牢裡面苦笑,半個月,半個月天都能換個東家了。
但是事實上,根本不用半個月,只是七天的時間,尉遲鳳鳴就著急著處死尉遲璟嵐了。為什麼呢?因為薩奇藍打過來了。
現在的波月國,根本就是個紙糊的國家,軍隊全是一盤散沙,只不過七天,半壁江山已經被薩奇藍親征的隊伍給佔據了,再過七天,這江山大概就會改姓了。
尉遲鳳鳴其實也很不明白,原本還是天下太平,一直說著固若金湯的城池,怎麼忽然之間全部變樣了。他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被騙了,被人用華麗的謊言騙了。
尉遲鳳鳴心裡清楚,再不殺死尉遲璟嵐,恐怕自己就沒有這個能力再去殺了他了,所以才會急急忙忙地要處死尉遲璟嵐,甚至為了出一口惡氣,決定要親自到達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