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了!我從未來過這裡。」美景當前,她忘記了疲累,喘著氣讚美。
「這裡是龍口岬,這時候通常不會有人來。」他告訴她,轉過臉看著她被晚霞映紅的面龐,顯得十分快樂。
「跑了半天,你好像一點都不累,連氣都不喘。」她驚歎地看著他。
他指著岬角說:「你以為我們走了很遠嗎?其實沒有。如果水性好的話,等漲潮時,從這裡可以游到我們離開的地方。」
「真的嗎?」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發現岬角與泉州城果真咫尺相望,不過從海水的顏色判斷,這裡是個險灘。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說:「這裡的海面下佈滿了暗礁,很少有船隻敢到這裡來,所以才會這麼寧靜。」
「果真是險灘。」她低聲道,再次看向岬角對面。暮色中的泉州城,籠罩在裊裊炊煙和迷濛夜色中。
「來吧,去找我們的晚餐!」
他興奮的呼喚,令她精神一振,看到他正往岬角走去,急忙跟上。
潮水湧向海灘,拍打著海岸,發出轟鳴。
此刻郭逸海走得並不快,可他的步伐很大,婉兒根本跟不上,只好看著他先登上那座黑色巨礁。
他回頭對她呼喊,但在浪潮聲中,她只看到他的嘴在動,聽不見他的聲音。他屹立在礁石上,夕陽投下了他的剪影,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
「快看,漲潮啦!」他忽然走過來拉起她的手,然後好像無法再忍受她的遲緩和笨拙似的,俯身將她抱起,大步跑下石崖。
震驚地看到自己正緊緊貼在他胸前時,她的身體變得異常僵硬。
可還沒等她想到該如何指責他的行為,他已經把她放回地面,她的注意力立刻被眼前這片正被海浪吞吐著的沙灘吸引了,她從沒來過這樣的岬角。
「脫掉鞋,快點,潮水來了!」他催促她,並先將自己的鞋脫下,放在身邊的石坎上。
她立刻脫掉鞋子,把自己小巧秀氣的鞋子放在他的厚底鞋旁邊。看著兩雙併排而放的鞋,她心裡竟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甜甜的,憧憬的……
「婉兒,快來啊,你還在磨蹭什麼?」
他失去耐心的吶喊,在海潮聲中顯得格外急切,打斷了她的遐思。
她紅著臉跑到他身邊,一波海潮向他們湧來,未曾料到的力量擊打在她赤裸的腳上,她尖叫著往後退,但仍被浪花弄濕了裙腳。
「這海浪好大——啊,好多螃蟹!」她的驚呼變成歡叫。
「是啊,快抓吧,這就是我們的晚餐嘍。」
被海浪沖上沙灘的螃蟹、海蠣和貝螺隨處可見,有的在第二個浪潮中又被捲入海中,可是大部分都留在了沙灘上。
她大笑著追逐試圖逃跑的「獵物」,然後拉起已經潮濕的寬大裙擺,把「戰利品」兜在裡面。
「很聰明!」郭逸海讚賞著,也將自己的收穫放在她身上。
很快地,他對她說:「夠了,那些留給明早拾海的孩子們吧。」
她點頭,知道每逢大汛期的清晨,都有老人孩子在海灘上「拾海」,可她不知道原來那些海鮮是在傍晚漲潮時就被「送」上岸的。
跟著他走到石崖邊放鞋處,她發出哀歎:「糟糕,忘記洗腳,腳上都是沙,怎麼穿鞋呢?」
他笑了笑。「一點細沙怕什麼?」
婉兒看著他單腳蹺起,隨意抖一抖後,逕自套進鞋子裡,再以同樣的方法穿上了另外一隻鞋。她站著沒動,心想她可不能像他那樣穿上鞋。
他似乎沒想要她穿,抓起她的鞋子,放在她提高的裙擺上,然後雙臂抱起她。在她張嘴想說話時,他說:「好好看住我們的晚餐,我看到有螃蟹想跑了。」
她趕緊低頭,捏緊手中的布料,而就在她分心的時間裡,他已經抱著她上了礁石,在一個凹進山崖的石洞前放下她。
「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些樹枝。」
在他忙碌著準備篝火時,她已經把裙裡的海鮮抖落在地,再用石頭把牠們圍起來,避免牠們逃跑。
很快地,篝火點燃,天也黑了,在初升的月亮和湧動的潮聲中,他們吃著自己親手捉來的海鮮,像一對老朋友般的聊著天。
「我忘了,你不回去吃飯,崔大人會擔心嗎?」等兩人差不多吃飽時,他突然想起來,抱歉地說。
聽他提到父親,婉兒臉色微變。「不會,我父親已經有一整年沒有與我同桌用餐了,今晚也不會。」
聽她這麼說,郭逸海很吃驚。「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她淡淡地說:「那又如何?爹爹不記得我的生日。」
「怎麼可能?」他大吃一驚,隨即試探道:「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嗎?」
「他當然是我的親生父親。」他的神情令婉兒莞爾,心情竟不再那麼陰鬱,不禁暗想,他真是個直率又好相處的人。她理解他為何吃驚,因為自己也很吃驚,她從來不喜歡把心事告訴別人,可是卻情不自禁想對郭逸海傾訴。「我爹與我娘,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
隨後,她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了他。
他專注地聽著,知道了她出生在建寧珍珠村,那裡山清水秀,溫馨寧靜。在她兩歲時,母親因病去世,此後她由外祖母撫養,直到兩年前外祖母忽然病逝,她才被唯一的親人——她的父親崔大人接來泉州。
從她的語氣和神情中,他可以看出她思念故鄉和去世的親人,在泉州生活的這兩年並不快樂。因此他問:「你不喜歡泉州嗎?」
她思索著回答他:「也不是,泉州很繁華熱鬧,可這裡不是我的故鄉。」
她繼續告訴他,外祖母為了不讓她成為像她娘那樣羸弱的「藥罐子」,從她懂事起,除了教導她女紅,請私塾先生教她讀四書五經外,還請劍客教她劍術。
聽到這裡,他滿臉笑容地打斷她。「難怪你的劍術不賴,想必你外祖母都是請那些遁世劍客傳授你劍法,對嗎?」
他輕快的語氣和英俊的笑容,令婉兒因回憶而沉重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不由也笑了,回答道:「對,我的師傅是遁世劍客,而且個個都為人正直。」
笑容讓她本來就秀麗的五官,更添了驚人的美麗,他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喃喃地說:「你外祖母把你教得很好。」
「是的,外祖母很疼我,也非常以我為傲。」婉兒因快樂的回憶而眉飛色舞。「你知道嗎?外祖母對我要求很嚴,她要求我劍術文章,騎馬射箭,捕獵女紅,樣樣得精。所以我雖然有點瘦,但從來不生病。」
說著,她還自豪地對他揮揮胳膊。
郭逸海注視著她,想起最初看到她獨自跪在山崖上哭泣時,曾以為她是個悲傷憂鬱的女孩,而現在,他相信她本性開朗豪爽、熱情活潑,是她的父親和驟然改變的生活,令她變得鬱鬱寡歡。如果可能,他願意幫助她恢復快樂的心情。
隨即,他十分驚訝自己的想法,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為何就對她有了這種強烈的保護意識?
應該是她的單純和孤獨吸引了他,讓他有了想要保護她、照顧她的衝動。
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他對她那位不願與她同桌共餐的父親感到憤怒,如此甜美可人的女孩,竟得不到親生父親的疼愛!
「你父親真是個沒心肝的怪人,難道他看不出你有多可愛嗎?」他忿忿不平地說。
他對她父親的譴責,雖然令婉兒吃驚,卻也讓她備感欣慰。這兩年,除了侍女翠雲,從來沒有人給予過她這樣的讚美和安慰。可她仍不願自己的父親被人看低,於是急忙說:「我好高興你認為我可愛,不過我爹爹可不是怪人。」
她三言兩語把父親的家世告訴了他:崔家是興化有名的道德世家、書香門第,後來因家道中落,爹爹被他的姑媽,也就是婉兒的外祖母帶到建寧撫養,與姑媽的獨生女成為青梅竹馬,感情很好,長大後由外祖母做主成了婚。
婚後,爹娘的生活十分甜蜜,可惜娘的身體太差,懷孕生女後更加羸弱不堪,在她兩歲時病逝。
極度傷心的爹爹從此很少回故鄉,也不關心她,直到外祖母去世,她被接到父親身邊,才真正開始認識父親。
「難道他把你娘的死,怪罪到你身上?」他難以置信地問。
「恐怕是的。」她低沉地說,又補充道:「不過我也不對,來泉州後,聽到有人說爹爹是弱將,治不成軍,我就去跟他說,要他改,結果讓他更討厭我了。去年生日時,我本想讓他高興,備了家鄉菜,可是他不喜歡……」
回想起去年被父親拒絕的感受,她眼眶發燙,於是停住話,用力撥弄著火堆裡淡淡的火苗,黯然地想:郭逸海說錯了,爹爹不是怪人,她才是。因為她竟然相信爹爹深愛娘親,就一定會愛她,給予她渴望已久的父愛。
儘管她竭力掩飾,郭逸海仍看到了她眼裡的淚光,不由對她父親將失妻之怒轉嫁到女兒身上,漠視她、傷害她的行為深感不齒。
他很想告訴她,她父親的行為罪無可恕。可是他不願再刺傷她的心,於是用平靜的語氣安慰她。「你父親是個笨蛋,他不知道他損失了什麼。」
看到郭逸海眼裡的同情和憐憫,她感到更加想哭,可是她絕不能哭。因此她垂下頭撥弄著樹枝,強嚥下眼裡的淚。
郭逸海目睹這一切,善解人意地不再多問,以免觸碰她更多的傷痛。
「既然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世,那麼你也有權知道我的。」他微笑著說,把他們的談話引向了輕鬆的話題。
知道他在設法消除她的悲傷,婉兒很感動,而她也想瞭解他,於是安靜地聽他用生動活潑的語言,說著他的家人、朋友和師傅。
得知他是合歡島二少爺,五歲起就被娘親送到泉州少林寺,與大哥一道拜師學武,十歲改投一元法師門下為徒,並隨師傅雲遊四海時,她羨慕地說:「有得道高僧為師,難怪你的武功那麼好!」
「是的,我很幸運。」他回憶著那些有趣又難忘的往事,感恩地說:「我師傅武功高強,才學豐富,隨他雲遊天下的那十年,我明白了好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看出他很喜歡他的師傅,而他跟隨師傅走南闖北的豐富經歷,深深吸引了渴望遨遊天下的婉兒,於是她不無遺憾地問:「你為何離開他呢?」
「我才不想離開呢,是師傅執意趕我走。」他的眉頭不快地皺起。「王大人與我師傅是朋友,師傅說如今倭寇橫行南海諸島,朝廷正值用將之時,所以要我投奔王大人。」
「你怨你師傅嗎?」婉兒問,又安撫他道:「可是你師傅說得沒錯,王大人要你來泉州,就是因為這一帶海盜經常犯事,倭寇遲早會來。」
「剛開始我是有點怨師傅,不過現在不了。」他意氣飛揚地說:「我娘常說好男兒習武為強身,更為護家保國。得知我被王大人推薦,授任泉州衛所參將,我娘很高興。如今,如果倭寇敢來,我准揍得他屁滾尿流!」